吳城八月夜,悶熱無風。哪怕是坐在江邊橋頭上,廖傾爾也沒有感受到一絲涼爽。天和地仿佛因受熱而肆意膨脹,擠壓得廖傾爾和他手裏的啤酒瓶都滴滴噠噠滲著汗。他臉上沒有做表情,隻有橋上飛馳而過的汽車的前照燈偶爾能反光出他眼角有可疑的亮光。每當這時,他就抬起手臂喝一口啤酒,啤酒的水汽流向胳膊,臉上的則斜著向後順著頭發不見了。
廖傾爾已經坐在這裏喝完第三瓶啤酒了,身上也被蚊子咬了十幾個包。可他隻是把手裏的空瓶按順序擺在身側,彎下腰從腳下踩著的那箱啤酒裏又抽出了新的一瓶,然後用超市贈送的起子撬開蓋子,再把起子插回襯衣口袋,把蓋子扔進箱子裏。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並不像是他一個酒量隻有一杯啤酒的人能手都不抖輕易完成的。可這也不是今天發生在廖傾爾身上唯一的反常事,平常的時候廖傾爾討厭高溫拒絕喝酒還怕蚊子咬,這個季節這個時間,他應該坐在不凡大樓七樓的江景辦公室裏,吹著23度的空調用熟悉的編程語言敲下新鮮的核心代碼。就在廖傾爾現在隔著江能望見的那幢燈火通明的樓裏,助理會給他端一杯咖啡,因為八點之後沒有會議和人際關係,是他真正投入研發的時間。
隔著江這樣看過去,不凡科技四個藍色發光的大字亮得像是電影裏的道具,伴隨著背後汽車呼嘯而過的嘈雜,廖傾爾一時都有些恍然,覺得那幢樓裏七樓的江景辦公室裏或許正有個人在喝著咖啡敲代碼,而坐在江邊的自己可能是一場夢、一個念頭、或者是不入流的編劇寫錯的劇本角色。
可惜僥幸從不成真,世間隻有一個廖傾爾,於今日被自己相戀七年的男朋友—不凡科技首席執行官陳繁先生,一腳踢出了兩人共同成立了五年的科技公司。官方理由是他的技術在這個時刻更迭日新月異的時代已經不再有優勢了,而公司明年要衝擊上市,如果現在沒有新技術和有領導力的首席技術官來帶領公司,那麼幾百人的指望很大程度上都將成空。
他男朋友在高層會議上說這是公司所有高層、元老、投資人一致的看法,又在會議結束後私下哽咽著對他說自己的痛心與被逼無奈,誰讓商場如戰場呢,要想逆襲成功總是要有取舍的,安得兩全法。
一切已成定局,被通知的廖傾爾隻有接受。魚死網破從不是他能幹出的事,陳繁實在太了解他了。
就在那個江景辦公室裏,順便的,陳繁又通知了他關於兩人生活上的決定。
“我也給不了你什麼了,也沒有臉麵再留你在身邊。你回去找你哥認個錯吧,就說你想通和我分手了。畢竟他是你親哥,那麼大的家業,他能給你的好生活,我這輩子都給不了。這些年是我拖累你了。”
廖傾爾看著對方款款深情甚至有點悲傷的臉,心裏湧起的情緒居然先是佩服。說來也是好笑,七年的感情壘上五年的拚搏,無數心血被剝奪的瞬間,自己最想歎的竟是對方的好演技。
若不是對公司要上市的打算一無所知,若不是下一任首席技術官明天入職,若不是兩周前自己剛交付出最新的產品,可能廖傾爾也會哭、會絕望、會求一個解釋或者和好的希望。
現在,他卻隻覺得真是好一出人間荒誕劇。
高層人事變動的信息輕易被明年衝擊上市的喜訊淹沒了。廖傾爾離開公司的時候,整一層辦公樓都充滿了員工興奮探討上市、期權和財務自由的聲音。沒人顧得上同情他,甚至也沒人顧得上看他笑話。隻有他遠在國外出差的老手下老劉不停給他打電話發語音,廖傾爾沒接。他這個手下脾氣火爆,輕易安撫不住。廖傾爾一點都不懷疑,如果他不能一次性唬住這頭暴脾氣驢,老劉很有可能當場表演一出訂票回來砸公司。
等明天再說吧。
可老劉哪有這麼容易放棄。
手機電話進來的規律震動在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後突然變成了間隔有長有短的不規律短促震動。震動順著褲子的麵料一路向下爬,撓得腳踝處露出的蚊子包更加癢了。哪怕現在的廖傾爾接近五感全失,也不得不撐起半邊身子掏出手機來。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把手機湊到臉前用麵容解了鎖,發現屏幕上正在一條一條往裏進短信。代表短信的圖標上角已經頂起來33這個誇張的數字。
短信還在進,廖傾爾點進去看到果然一流水都是老劉的名字,他用拇指劃到下麵去找開始的地方,想看看老劉這麼多話能表達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