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
窗紙間跳躍著燭火,一聲低喝從縫隙中泄出。尾音短促,氣息卻不足,似有虛浮之像,伴隨著急火攻心的咳嗽聲。
緊接著,一簇黑黢黢的影子從門外四散,兵甲鏗然。
窗內似傳來人的低語:
“他右手腕上有五指淤青,腕圍約四寸九……你帶人去城門守著,一有情況,立即扣留!”
“遵命!”
……
三日後。
天水城外馬山坡上。
樹影婆娑,碎裂的光點落在玄冥身上,化去幾分涼春的薄寒。
他腳邊堆著行囊,不遠處,鳥雀圍繞著一個半蹲的小童啾鳴。玄冥借著山坡的地勢,遠眺城門,蹙起了眉。
隻見城門熙攘,排起了長龍。
身佩□□的士兵排查著人群,一一掀起右手的袖袍,用一條細繩比劃著腕長。看得出來,他們的主要目標是年輕人。
已有數十個青年被挑出,扣押在涼棚裏。
耳側的鳥鳴聲忽而散了。
小童走到玄冥麵前,稟告道:“雀兒說,城門的守衛是三日前突然增加的。”
“城內布告:有竊賊偷了城主的一件寶貝,以手腕五指淤青為證,嚴查出入城門者。這些天已經被帶走四五批人了。”
玄冥問:“隻是淤青嗎?”
小童答:“布告上是這樣說的,但雀兒道,他們還會用細繩測量手腕圍度,一旦繩的頭尾貼合,也要被扣押。”
“還有別的路進城嗎?”
“其他城門都封閉了,進出城都隻能從正門。”小童搖頭。
玄冥聞言,袖中手指微動。
風輕拂,吹動袖袍。冰涼柔軟的布料擦過細嫩的手腕,上麵隱然有五道淡紅的指痕。
指痕剛產生時,是猙獰的青紫色,但因為神軀極強的恢複力,不過三日,便隻剩淡紅的淺印。
玄冥是雨師。
司天下水,掌四時雨。
半月前,司命星君找上雨師府,指著命薄說,青州命線錯亂,生有異象。
青州此年,本該風調雨順,命薄上卻顯示大劫將至,數萬人死於旱災,生靈塗炭。遂來詢問情況。
雨師是神職,既受天道蔭蔽,又承擔著維護秩序的職責。
玄冥本在傷重休養,但此事在他的管轄範圍內,又攸關青州數萬人的性命,玄冥隻得不顧好友阻攔,強行出關,下凡查探。
玄冥耗散了恢複的神力,隻得出根源在天水城。
卻不料,城還未進,便遇上了麻煩。
玄冥身邊的小童名叫小望,前日剛到,是一隻麻雀精。玄冥閉關的好友聽聞他缺個跑腿的,忙派小望前來相助。
由於原身是麻雀,小望相貌肖似舞勺之年的孩童,力氣卻不小,還能收集鳥雀的消息,頗有助益。
微風起。
玄冥捋起袖口,向小望展示了腕部的指痕。在對方瞪大的眼中,神色沉靜,道:“我們在城外再歇一日。”
明日紅印就該消了。
玄冥沒有過多解釋,領著小望原路返回,在之前路過的一家旅店住下。
放眼望去,旅店背靠山林,前邊是荒地,蛇鼠蟲蟻在半人高的雜草中隱沒,中間一條小路延伸到遠方,塵土飛揚。
酒旗歪斜著倚在頂棚,斑駁生鏽的鐵杆閃爍冷光。旅店的木板潮濕黴爛,桌椅板凳缺胳膊少腿,在人的承重下打著顫。
玄冥靠坐在窗邊。
他一襲白衫,隻用一根木簪挽著流瀉的墨發,如苔枝綴玉,讓傍晚寒風料峭的旅店愈發清涼。身前一壺茶,淺淺地抿著。
落日的餘暉融化了他眉目間的清冷,殊麗的容顏愈發突出。
引得旁桌一位冪籬遮麵、身姿窈窕的女子不住地偷看。一旁須發皆白的老翁麵露不豫,在女子頭上猛敲了個爆栗。
女子捂著頭,委屈地叫著。
適逢店家上菜。他邊擺著盤,邊善意地笑道:“難得見這樣一個神仙人物。這丟了魂啊,可不能怪您孫女。”
老翁卻歎道:“世道不好混啊。神仙人物,又能神仙幾天。”
“您這,話裏有話啊。”店家拿起脖子掛著的汗巾擦汗,打量了幾眼老翁腳下麻袋捆紮的行李,“你們這是要離城?”
“對。”
“……為何?”
老翁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你也知道,最近城中風浪多,適逢我族弟來信,我帶她出去避避風頭。”
說罷,他安撫地瞅了女子一眼,隨後便沉默不語,三緘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