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錚霎時緊繃起來。
那活死人原靠牆坐著,雙腿直愣愣癱在床板上。約莫是聞見了滿屋子的血腥味,他呲溜一下直著腿就站了起來,像被人扒拉住腦袋拔了起來一般。
姿勢詭異,眾人雖有防備仍吃了一驚。
活死人仿佛沒看見房內有人,站在床板上,張大了嘴哈出一口氣,臉上的筋脈如活物般四下遊走,隨後遁入頸項不見。他呲開血牙,下嘴唇因缺了塊肉,露出濃血走縫的牙齒,白森森,紅豔豔,極是瘮人。
門邊的李驛丞見狀,渾身發麻,嚇得往常玉禾身後縮了縮。
活死人聽見動靜,正欲發作,一隻羽箭破空襲來,射中了他額心,將之擊撞至牆,如破布袋一般被撂倒在床板上。
眾人皆是一愣,看向射箭的人。
常玉禾心下狂跳,手上倒是不慌不忙地把弓箭又背回到身後。
有祝錚在前邊,她本無心出手,適才搭弓上箭也不過是以防萬一。哪曉得李驛丞忽然湊近她,那活死人又一臉要撲來的架勢,她一向惜命,一緊張就鬆了抓著羽箭的手。雖說先前也有過同樣的狀況,也知曉對方不是活人,耐不住心底還有懼意,忙將有些微抖的手藏進袖口。
見祝錚同沈文新也看著她,屋內氣氛凝滯,她理直氣壯地解釋道:“他要撲過來了。”
祝錚轉回頭去,沒有說話。
她旁邊的李驛丞卻是心驚膽戰,默默退開了幾步。
片刻後,知州府的護衛開始搬運屍首,祝錚回身說了句:“死後屍變。可是為何?”
常玉禾也正在想這個問題。當初被孟端友和吳娃子咬死的幾人,當場死亡並未屍變。瘋管事在這屋裏啃了三人,亦隻有一人死後屍變。這是為何?
她看向李驛丞:“可記得頭一個發作的時辰?”
李驛丞忙看向沈文新:“入夜時分知州大人遣了人來叮囑下官,說若有病重之人,務必另撥單間,並守好門戶。下官便急忙遣人去拿了些鎖來,掛到了房門外,又特特巡了一遍癘所,那會這屋裏珠樓的管事還好端端的……”
“李驛丞。”沈文新打斷他的話。
李驛丞心一提,忙道:“約莫一刻鍾前。”
幾人聽了都沒搭話。李驛丞待要再講,身後起了些騷動,是孟致民同縣丞一道趕了過來。
孟致民瞧見屋裏滿地的血便是一驚,臉上已白了幾分。
“下官來遲,大人恕罪。”他對著沈文新行了堂參大禮,後背冷汗涔涔。
縣丞姓柳,也已跪倒在地。
李驛丞一看,不行,自己也得跪。剛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沈文新道:“你們且下去依著我原先囑托重新安置癘所。孟知縣且隨我來。”
他出了房,孟致民緊隨其後。兩人進了走廊盡頭的一處房。
祝錚率先出房下樓,常玉禾便也跟了下去。
院子裏守著一圈護衛,護衛都持著火把,把個院落照得和白日似的。
地上擱著四具白布蒙著的屍首,上頭洇著隱隱的血跡。傷患們或好奇或害怕地擠在一邊,見李驛丞等人下來,紛紛湧上去問要怎麼辦。
這裏頭有許多真的病患,那可是潛在的瘋子,李驛丞嚇得連連後退,忙道:“各位稍安勿躁。知州大人有新的安排,各位先聽我說可好?”
眾人哪裏聽他說話,隻七嘴八舌吵著要走,一氣兒地湧向院子大門。
吳瞻適才跟著祝錚前來,卻被命令守在院子門口已有些不快,此刻見著近三十人在往門口擠,氣得火冒三丈。他手一揮,他手下的弓箭手便齊齊在門口拉開了弓,瞄準了院子裏的人。
“都他|娘的給我滾回去。”吳瞻朝一旁吐了口唾沫,一臉凶狠的模樣,“不怕射成篩子就出來。”
前排人忙不迭驚慌失措地往後退,退得急了還踩了後頭人的腳趾,院子裏登時怨聲載道一片。推搡間,婦人帶的娃就哭鬧起來。
吳瞻一聽有嬰兒哭聲,身子一頓,示意手下放下弓箭。
見眾人聲音漸落,李驛丞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各位,現下要再記一遍冊子。若有並非被……他們咬傷的,記在黃冊上,拿了自個東西便能回家。”
聽說可以離開,人群立馬安靜。
夜風襲來,火把的光拂動亂舞,地上的人影斑駁變換,初秋的涼意仿佛一夜之間濃鬱起來。
常玉禾立在廊下,有種歸處不明的落寞與迷茫。隻不過片刻,她又堅定起來。軟弱無用,她阿弟能依靠的唯她一人。眼下可知被咬傷的人是死後屍變成那般樣子,便是同仙丹有幹係,他阿弟隻要活著,就不會變成這樣。
北上京師前,曉得疾疫的治療方法,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