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自南苑滿載而歸,今日怎麼還心不在焉,是還沒玩得盡興麼?”他落下一顆棋子。
聞人煦把目光放回棋盤上。謝逢春下棋一向是布滿局麵一網打盡,此刻聞人煦的棋子就被他步步緊逼,難逃生天。
他猶豫了半晌,才將手中的黑子落定。
謝逢春搖了搖頭,抬手吃下了一顆黑子,丟進一邊的蓋子裏。
蓋子上已經放了十幾顆棋子,落地相撞發出泠泠的聲響。
“我比起先生還是差遠了。”小皇帝歎了口氣。
謝逢春不語,將棋子收回棋簍裏才開口,“陛下的心思不在棋盤上。”
他難得出宮一次,少年心性,到了南苑就撒不住手了。現在又回到四四方方的宮裏,難免有落差感。
這一點謝逢春心裏清楚,也不打算多說。
聞人煦怕他跟太後提起,到時候要遭太後的訓斥,先在他麵前規規矩矩認了錯。
他看謝逢春心情不錯的樣子,提起了外麵傳得正凶的八卦:“我在外都聽聞先生和一位宮女子……”
他話沒說完就被謝逢春打斷了,“無稽之談。”
聞人煦有點失落地“哦”了一聲,招手叫來何九桂,“宮裏不準傳流言蜚語,尤其是女子最愛惜自己名聲,你叫他們不許再拿這事做文章了。”
何九桂應下了,想著您打聽謝太傅的事,卻說要愛惜女子名聲,這不是給謝太傅添堵呢。
謝逢春聽到小皇帝說的話,眉頭都沒動一下。
孩子長大了,翅膀也硬了。剛上位時候還拉著他衣袖抹眼淚的小皇帝,現在也學會明裏暗裏給他找不痛快,再過兩年怕是要謀劃著奪權了。
謝逢春將棋簍蓋上,驀得想起來昨天夜裏那雙皓腕,盈盈一握,骨肉勻停。
若是那雙手執棋落子……
他兀自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要往下想了。
趁著謝逢春沒注意,何九桂拚命給小皇帝使眼色,讓他關心一下自己的老師。
聞人煦頓了頓,開口問道:“先生近日身體可好些了?”
謝逢春淡淡答道:“多謝陛下關心,比以往好多了。”
“那就好,我聽聞永國公世子給先生尋來了新藥方。今日見先生氣色尚佳,想必那藥方是很有用的。”
好家夥,都派人監視他了,還這麼大剌剌說出來。他怎麼教出這麼個學生,說出去都丟人。
“布置給你的功課,圍獵時候可有落下?”
小皇帝垮下臉。
太後秉承“嚴師出高徒”的想法,要求謝逢春對他嚴格些,哪怕是在外圍獵放鬆幾日,功課也不能少做。
謝逢春接過他的作業,從懷裏摸出一片單邊鏡來。
他先前為了小皇帝操心過多,初登基時候朝中上下沒幾個信得過的人,凡事都得謝逢春親自過手。那陣子直接累到舊疾複發,視物不清了。
小皇帝當時還很懂事,找能工巧匠給他打了一副單邊鏡,從西洋傳來的玩意兒,他看書習字時候戴上,字跡就變得十分清晰。
“先生,我能要個伴讀嗎?”聞人煦猶猶豫豫開口。
“伴讀?”謝逢春重複了一遍,“陛下想要的話,臣會留意。”
給皇子找伴讀隻需要家世清白、性格穩重即可,但聞人煦是沒有實權的幼帝,再過幾年大權就會交到他手上,為他找伴讀需要慎之又慎。
大臣們也不是沒動過心思,千方百計讓自家兒子出風頭,買通內侍打聽皇帝和謝太傅的行程,還上折子明裏暗裏提醒皇帝需要一個伴讀。
當了聞人煦的伴讀,約等於能給未來的皇帝吹耳旁風。
因此謝逢春每回都是尋了借口拒絕的。
“先生看著辦就好。”聞人煦乖巧地應下了。
謝逢春便不再說伴讀的事,專心看起了小皇帝的作業。
聞人煦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覦著謝太傅的臉色。
果不其然,謝逢春的臉色越來越冷,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視線定格,臉上已經陰雲密布。
“陛下的心看來還放在南苑。”他微微挑起唇角,“那就抄三遍《帝範》先收收心吧。”
聞人煦如遭雷劈,剛想開口說些什麼,謝逢春又補上:“這幾日臣都在行宮暫住,每日都會來監督陛下抄書的。”
言下之意就是別找小黃門給你代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