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剛過,二月底的南城連市中心都還是一片百業待興的景象,更遑論位於城市邊緣的鳳安區。
這是南城開發最晚、也最不受重視的一片區域,集中了全市所有的無證服務業和閑散人士,連清晨的鳥鳴都透著一股頹靡的味道。
熹微的晨光照進陳舊的六層改造筒子樓二樓,208室老舊的木頭架子床上,蘇樂生剛把手機鬧鍾和飛行模式關掉,微信鈴聲就“嗡嗡”響起來。
“你怎麼還在睡!忘記今天死亡摸底考啦?”
蘇樂生剛按下接聽鍵,就看見自己的朋友薑浩坐在飯桌前,一邊往嘴裏塞熱騰騰的煎蛋一邊嘩啦啦翻書,一邊還要說話,忙得活像個風車:“快起來快起來,剛打你好幾個電話都打不通,給我嚇夠嗆。”
【別吵。】
蘇樂生對薑浩打了個簡單的手語,留戀地把臉埋在枕頭裏蹭了兩下,狠狠心強迫自己坐起來,揉了揉幹澀的眼睛開始打字。
【手機剛調飛行模式了。】
“你沒事調它幹什麼?”薑浩嘴裏含著吃的,說話嘟嘟囔囔的。
【東西咽下去再說話。】蘇樂生拿過床頭櫃上的發圈把掃到下頜的頭發紮起來,在腦後留了一個小揪揪。
“放心,噎不著。”
薑浩話是這麼說,但還是乖乖照蘇樂生說的做了:“哎對了,你什麼時候來我家住兩天唄?我爸我媽都想你了。”
蘇樂生打字的手頓了一下。
【再說吧。】
“你每次都‘再說’。”薑浩失望地皺眉,“我媽讓我跟你說別怕麻煩她,想來盡管來,何況你還差點成了她兒子呢。”
薑浩這話說的不算錯,當年薑家夫妻的確動過收養蘇樂生的念頭,隻可惜到底慢了貪圖他家祖屋的舅公一步。雖然後來蘇樂生的小姨蘇桂出手把他“救”了下來,但薑浩的母親趙月總是不時念叨,當年他們要是真收養了蘇樂生,他也不至於在舅公家受那一年的折磨。
這些年來薑家人也一直拿蘇樂生當半個兒子對待,但蘇樂生心裏很清楚,人家對他好是人家的事,他自己不能得寸進尺。
【暑假的時候一定去。】
蘇樂生安慰地對薑浩抿了抿唇。
屋子裏光線不好,頭頂上的日光燈為了不讓追債的人發現已經一年多沒開過,燈泡都卸了。他拿著衣服走到光線充足的客廳裏好換,忽然聽見薑浩“我操”了一聲。
“你的臉怎麼了?”
臉?
蘇樂生下意識抬手摸自己的臉頰。
“別別別,還流著血呢,你這麼用力碰不疼啊?”薑浩緊張得大呼小叫,“是不是誰又欺負你了?尹嘉澍?”
【自己摔的。】
蘇樂生“說”著又往暗處站了站,估摸著這樣自己的臉可能顯得不那麼嚇人。
“摔的?你就算跳傘也不能臉著地啊。”薑浩心疼地嘀咕,“上藥了嗎?今天放學我讓我媽給你看看吧。”
【你不是說她最近手術多一直加班嗎?】
【碘伏能解決的事,我自己抹抹就好了。】
“你有什麼事是自己不能解決的?”薑浩無奈地歎了口氣,含糊地對不遠處催他背上書包出門的保姆阿姨答應了一聲,“你上完藥咱們學校見吧。要真來不及你就打個車吧,我可不想看到林筱芝因為你遲到喜提全班第一名。”
【放心,我還沒考過第二名。】
蘇樂生笑了。隻有在提起成績的時候,他琥珀色的眼睛裏才會亮起熠熠的神采。
這神采讓網絡對麵的薑浩會心一笑:“嗯,我相信你,蘇老師。”
薑浩說完掛斷電話,咋咋呼呼的聲音瞬間被一陣空虛的安靜取代。
蘇樂生唇畔的笑容像消融的春雪一樣隱去。
他對著手機無謂地愣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臉上的傷口,走出臥室的時候借著天光,用手機前置攝像頭照了照自己的臉。
蘇樂生的皮膚本來就白,平時臉上沒傷看起來都有點缺乏血色。現在斑駁的淤青和血痕拖在唇畔、顴骨和眼尾,讓他想起昨晚那個一米九多的alpha淩厲的拳頭、和被擊中時自己骨頭發出的悶響。
幸好沒有傷到什麼要緊的地方,否則……
蘇樂生倒吸一口涼氣,後知後覺的有些脊背發涼。
他從茶幾下拖出充當醫藥箱用的餅幹盒,用棉花蘸著碘伏大刀闊斧地在臉上擦了幾下。
剛結的痂被蹭掉,鮮血冒出來衝走剛上的碘伏,淩亂無章的樣子讓蘇樂生蹙了下眉。
埋頭去盒子裏找創可貼的時候,他忽然聽見外麵的走廊上傳來一陣粗獷淩亂的腳步聲。預製板蓋的房子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從頭到腳輕輕震動起來。
那幫人又來了。
創可貼被蘇樂生下意識揉皺。
應付三天兩頭上門的討債人對蘇樂生來說已成習慣。但這次不同的是,他聞到一股很奇怪的氣味。
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味道,隻覺得一陣頭暈腦脹,心跳快得可怕,像是要從嗓子眼裏衝出來。
身體先於思考而動。他飛一樣藏進衛生間,抬頭一看。
糟了!
衛生間對麵的窗戶沒關,從外麵可以直接看到屋裏的景象。
他剛想衝過去關窗,就看見窗口閃過幾個人影。
鼻端的味道愈發濃烈,熏得他從後頸到脊柱一片火燒火燎,膝蓋一軟跪倒在冰涼的瓷磚地上。
“小啞巴,出來!”
“少他媽裝不在家,再還不上錢我們可去你學校了啊!到時候鬧開了看你怎麼收場!”
“他是個啞巴啊?”
新來的張朋跟在何群等人身後,在沿途的牆上貼傳單,聞言動作頓了一下:“怪可憐見的。”
他看向手上的傳單,相貌清冷的少年的臉被ps到一具姿勢露骨的身體上,照片邊上,碩大的“討債”字樣叉著腰、罵罵咧咧地往他眼前跳。
“可憐?這家夥都快成半個職業老賴了。”
何群沒好氣地踹了一下蘇樂生的家門:“會所上班的野□□生了兒子不養,把他丟給他那個病鬼小姨。為個治不好的破工傷欠我們多少錢了,死賴著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