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蛾在外哭天喊地,一口一個“我的兒”,哭喊的內容無非是教養女兒辛苦,她被拐賣到平康坊,好容易逃出來,要女兒救命。
莫說沈珘聽得不耐憤,連朱晏都覺得離譜,小聲道:“娘,派孫二家娘子與她對質幾句,這也說的太離譜了。”
鄭氏將沈珘朱晏一齊按住,“傻孩子,你聽聽她說的那些話,賣良為娼應當到萬年縣報案……可是旁人花了大錢還能讓她能逃出來?所言不實。”
她說話間就聽到外頭有人嗬斥,當是金吾衛街使徼巡,崔徵的聲音朗朗傳來,“這位大娘突然撞上我們的車,自訴被人拐賣到平康坊,要找女兒救命,相煩街使處置。”
“這有何難,我著人送她去萬年縣報案便是。”金吾衛街使似乎與崔徵相識,雖然沒有寒喧,立即點了兩人的名字,令其送梅蛾到萬年縣報案。
“街鼓八百已經過半,閑雜人等各自回坊,都散了罷!”那街使粗聲粗氣地驅散圍觀人群。
馬車漸漸動起來,沈珘稍微揭起車窗上的繡帷,見兩名金吾衛正提著梅蛾往前走。
沈家這三年實際上的掌家人是她,一向保養得宜,錦衣玉食,此刻發亂鬢鬅,衣衫淩亂,裙下逶迤一道暗赤色的血痕。
“怎麼?”鄭氏一把摟過沈珘不許她再看,“她是你娘的婢女,沈瑤才比你小六個月,犯不上你來心疼她。”
沈珘點點頭,欲言又止。
朱晏特別乖巧地捂上了耳朵,“你們大人說話我不聽就是了。”
鄭氏與沈珘一齊輕笑,這麼近的距離,她這純粹是掩耳盜鈴,沈珘湊到鄭氏耳邊輕聲道:“沈瑤跟我爹沒關係。”
鄭氏微愕,想及沈珘的母親香消玉殞之際,他父親立即殉情,又覺得沈珘說的不似假話。
朱晏早就放開了捂著耳朵的手,湊過來問,“什麼沒關係。”
“我娘說是父親救治的一個病患,治好了病,做了壞了事跑掉了。梅蛾開始不敢說,等發現時已經不能墮胎了。”沈珘想到雙親,眸中晶光盈然,咬牙歎息,“她說當時梅蛾不願意再嫁,情願侍奉她一輩子,教我以後不要學父親救毒蛇。”
鄭氏摟著她,柔聲歎道:“可這梅蛾也是一條毒蛇。”
沈珘淚湧於睫,朱晏取了手帕,笑嘻嘻地道:“我來幫姐姐接著金豆豆。”
“胡鬧,你該寬慰姐姐才是。”鄭氏輕拍了自己女兒一巴掌,“崔家小郎君家世顯赫,為人又聰慧練達,阿珘餘生有靠,你父母在天之靈也必定為你歡喜。”
沈珘點了點頭,心道崔徵離了崔家,未必會走科舉仕途,還是應該在長安開個醫館才是長久之計。隻是這話沒與崔徵商量妥,就不便和鄭氏細說了。
梅蛾被金吾衛提到了萬年縣時,天色已晚,門上衙役還是立即報予李閬。
李閬正與薛兆一起喝酒,兩人聊起宣慈寺案件中缺少的人證,突然聽到梅蛾上門投案,兩人相顧欣喜。
據梅蛾供認,她知道女兒與人密謀殺沈珘代嫁,喜船過長江在水中下了迷藥,又買通了船夫,但是落水的並不是沈珘,而是沈瑤。
她自承當時也中了迷藥,沈珘並沒有發現自己是同謀,又兼新嫁不想生事,所以一路如常。
到長安之後她陪著沈珘在宣慈寺侍嫁,案發當天去崔十七郎家走動,結果被崔十七郎的妻子張氏打暈,隨即尋個胡人幫助,把她當作逃奴賣給了平康坊翠雲閣。
她坦承自己與崔十七郎有私,已經懷孕近兩個月,張氏是恐她威脅自己地位才下此毒手。翠雲閣看守嚴密,她是與老鴇花六娘講明身份,分析利害,又知道大理寺和萬年縣正在找她這個證人,將身上體己首飾全部酬謝老鴇,才被其私下放了。
今日原本她想要到萬年縣舉告,結果途中發現了女兒沈瑤的蹤跡,故上前相認,沒想到女兒始終不出來相見,這才被金吾衛帶過來。
她身上落紅不止,大夫診斷確屬小產,李閬立即令人帶她下去救治,派人去拿平康坊的老鴇花六娘。
薛兆一直在旁聽審,未發一言,此刻才道:“所以崔徵身邊的,到底是沈瑤,還是沈珘?”
李閬回想那張與朱雀相似的臉,微微苦笑,“薛兄,你一雙慧眼明察秋毫,還能分辨不出誰真誰假?”
也許是為了混淆沈瑤與沈珘,宣慈寺的所有沈家下仆必須得死。
薛兆搖了搖頭,“倘若……”
李閬知道他的意思,一切當然依證據來定。
崔徵身邊那位是真正的沈珘倒也罷了,倘若是喪心病狂殺姐代嫁未遂的沈瑤,既與崔徵暗通款曲,又與宣王心愛的朱雀姑娘有親戚……案件要秉公執法,宣王與那朱雀姑娘之間必生隔閡。
宣王那個脾氣,他不痛快時大家都要受難,想起來就牙疼,倒也不用多說。
李閬立即令人去崔家傳喚張氏,又讓當場問明白,梅蛾到崔家走動,絕無可能孤身前去,所帶的從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