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冰初泮,優雅消融的雪點沾信箋。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相貌清秀的男人坐在亭中,純白厚實的鬥篷輕輕搭在瘦削的肩上,柔軟舒適的兔毛領在風中輕輕飄搖,有一搭沒一搭地撓著他修長白皙的脖頸。
安謐靜好的畫麵被少女驚擾:“蘭若哥哥,葉叔叔喊你過去!”
葉處靜靜地睜開微闔的雙眼,將微微泛黃的信紙折疊收入囊中,又抬手揉了揉發昏的頭,才緩緩起身住外走。
任憑少女怎麼聒噪,葉初隻顧著微微低頭行路。
十幾分鍾的路他隻用七八分鍾,到前廳時氣息還有些亂。
廳中各色“老爺夫人”在見到他時都噤了聲,隻有坐在正中央的葉豪軍清了清噪,開口道:“我和你蘇叔叔說好,在蘇悅及笄時,你若未娶,便將她許配給你,上月蘇悅剛辦完生日宴,今天他們特地趕來——”
“不用了,我不娶。”葉初撫去上肩上沾著的細雪,聲如同他的神情一樣冰冷。
“笑話!你二十二了,還不娶妻生子,真當自己可以活得長久?”
“活得不長久也會讓您安享晚年,您在急什麼?我早就和您說了,我喜歡金……”葉初還在整理自己的上衣,語氣依然是不鹹不淡。
“住嘴,你公然頂撞,成何體統?來人把這逆子拉下去,關進房裏,半月之內不得外出!葉豪軍慌忙打斷,生怕葉初會在外人前麵提起那個名字。
他喘著粗氣,對周身禮賓拱了拱手,挪動肥胖的身體跟著葉初離開,隻留自己妻子一人在原處超待。
木門被大力拍上,房裏燭火幽微,葉初不慌不忙地脫下外衣掛在椅背,又往燭台上添了支蠟燭,燃上檀香,隨後靠坐在床沿,將半張臉隱在陰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葉豪軍攥緊雙手,咬牙切齒道:“金浙方戰死了!你還在等什麼?!不要讓我葉家丟人!介時船出我葉豪軍的兒子好龍陽,我怎麼對得起地下的列祖列宗!!”
“對不起就別對,元江沒有戰死。”葉初抬眼,漂亮的桃花眼裏閃過一絲戾氣,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葉豪軍,“您都知道我好龍陽,那還把蘇悅許配給我作甚?”
“我——”
葉初不讓葉豪軍解釋,接著道:“還有,蘭若在這提醒葉老爺一句,元江當今的官品比您高,您這一邊直接喊人姓名,一邊咒他戰,可是有逆反之心?”
“那你就著這個乞丐輩子吧!嗬,成將軍了可真了不起,到別忘了幾年前還是在我門外與狗爭食的野人!”葉豪軍破口大罵,轉身往門外走去,行至門前時突然頓了一下,扶著半開的門冷笑:“那小乞丐去年春至日寄信回來之後就再無音訊,你到是個深情種。
葉初不言語,就盯著門被打開又合上,才輕吐出一口氣,扯下頭上的米白色發帶,任由烏黑的長發散落在肩上,重重地往床上一躺。
他從口袋裏摸出了被折疊得方正的紙,上麵的字蒼勁有力,“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小乞丐嗎……“葉初微涼的手覆在眼上,小聲呢喃道。
……
葉初想到了自己第一次遇到金浙方的場景。
“又來偷,看我不打死你!”一大群人圍著一個小少年,對著他拳打腳踢。
中間蜷成一團的人咬緊牙關,臉上被血和灰染得斑斕,死死抱著幾個包子不鬆手。
恰好那天葉初去藥房抓藥,經過時,老成的少年還是抑製不住好奇,住喧囂之中投去目光,與那雙清亮的雙眼四目相對。
“非我所做,不沾不染……“葉初在心裏默了五遍家規,把頭埋得很低,逃一樣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
“下次別再偷了,來我府上,我請你吃糕點。”葉初和被救下的金浙方坐在街邊的石階上。
葉初托著腦袋看著狼狽不堪的少年幾口吞掉冰發冷的包子,歎了口氣,心道還是多管了閑事。
“我叫金浙方,字元江,謝公子救命之恩。“小狼一般的少年抹開臉上的汙漬,露出英氣的容顏。
和被傭人精心照料的金枝玉葉不同,金浙方的皮膚有些黑,雖然年紀尚小,但是市井已經在他臉上沉下了些許風霜,不過風霜掩不住少年的肆意張揚。
葉初愣怔怔地看著眼前明眸皓齒的少年,回道:“葉初,字蘭若。”
不待金浙方再開口,葉初慌忙起身,佯裝拍去身上的灰塵,蓋下了心底的幾點波瀾,從錢袋裏取出幾枚銅錢遞給坐著的少年,又一次重複道:“下次不要再偷了,來我府上,我情你吃糕點。”
剛邁出幾步,又回頭補:“到清榮府,和門丁說找葉蘭若,我就會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