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絲炭因霜白無煙不易得,一直是僅供皇宮內眷使用,魏昭去歲得了三鬥銀絲炭的賞賜,忘了送去侯府,一直積壓在私宅,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場。
沈鶴溪喝了藥,身上被一股熱勁催著,不到兩個時辰便醒了。師吳趴在床邊睡著了,沈鶴溪抱不動他,隻能把被子拖下來給他蓋著,窩被角時見師吳額上居然冒著細汗,這才發現床前立著一個三獅拱足的鎏金炭盆,炭盆中堆著滿滿的銀絲炭,炭盆燒得正旺,上方一絲煙氣也無。
怪不得這房間裏突然這麼熱,沈鶴溪靠近炭盆,蹲下身把手放在上麵烤了會兒火,驚訝的發現炭盆周圍還擺了一捧桂花,炭火一烘,散發著醉人的香氣,他以為是師吳放的,眉眼放鬆下來,笑的輕快又溫和。
長鄴城的暴雪連下了六日,白晝似黃昏,夜色吞並了星辰,沈鶴溪觀不到星象,隻覺得後三日的雪來得異常,明明二十九日晚已有停歇之勢,三十日雪勢卻更加猛了,這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山間的寒風凜冽,沈鶴溪推門而出,被這疾風吹得身形晃了晃,他抬袖遮住了口鼻,隔去了晚風的寒涼。
今夜的月色極好,夜闌空鎖,萬裏星河,繡銅山染盡清輝,連雪光也變得柔和,西方白虎七宿中奎星閃耀,接下來幾日必是個晴好的天氣。
他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正要轉身回去,忽見北方玄武七宿中鬥宿一與牛宿二兩星隱隱發黑,星分鬥牛,地指南方,此二星皆主凶,鬥星主災厄,牛星主災危,若此二星並行……
沈鶴溪神色一凜,天災人禍皆至,南方恐有大災!
翌日天未亮,魏昭就策馬出了門,長鄴城內的積雪處理得幹淨,他再也不用擔心馬腿打滑,卯時未至便到了宮門外,宮門外的小太監熟練地牽過馬,恭敬地把人送進宮門。
魏昭今日穿的是緋色官袍,沒有佩刀,他那身藏青色蟒袍是禦賜之物,除非伴駕出行,一般不會穿著上朝,大虞官製,一品朱,二品紫,三品緋,四品鬆綠,五品以下皆青衣,等級森嚴不可僭越。
他眉眼端正,鼻梁英挺,氣質卓絕,將那身浮光的緋色官袍壓得沒有一絲媚氣,宮道漫長,朱牆黛瓦下,很容易給人一種正在緩步向著自己走來的錯覺,連路過的宮娥也敢抬頭偷偷看他一眼。
魏昭的父親宜都侯魏蘅當年便是長鄴城首屈一指的美男子,然而還沒等京中貴女表達愛意,就被撫寧公主近水樓台先得月,連嫁去宜都侯府做妾都沒了指望。魏昭完美繼承了他父親的長相,眉宇間又多了幾分撫寧公主的英氣,至於為什麼英氣來自撫寧公主,這個涉及皇室尊容,不可妄議。宮娥們雖然不指望著有朝一日嫁入魏府,但都牢記著魏昭的年歲,幸好這一輩皇族中沒有適齡的公主或者郡主,不然這貌比潘安的魏家郞三代之後就真的要泯然眾人矣了。
同政殿外站著早到的文武官員,魏昭來的不算遲,略等了一會兒,待人都到齊,都宮監的中殿大監汪杭才宣聲進殿。
承明帝高坐在龍椅上,讓站在階下的人很難看清他的麵容。
大虞的朝臣們都知道,當今聖上最容不得別人置喙的便是容貌,他沒有生出世家貴族們那張看似養尊處優的臉,他的相貌繼承自他的祖先父輩,一如野草品貌普通卻堅韌非凡,劉氏皇族由草莽起家,在亂世中殺西南段氏王,將外族驅出中原,建立了大虞的前身西虞。他們的身上帶著從山野密林中走出來的匪氣,相貌在數代傳承中仍舊野性十足,他們迎著烈日出生,枕著山河入睡,一路披荊斬棘,南征北戰,大虞才有了如今能有北燕、南晉三足鼎立的局麵。
時至今日,皇室子孫失了先輩的血性,卻仍沒有融化掉高顴骨寬下頜的特征,殿中站著群臣,一眼便知誰是皇室血脈。
這也是宮娥們擔心的,宜都侯娶了撫寧公主,世子幸而沒有長歪,他的顴骨平滑,下頜俊美,隻有眉宇間張揚著匪氣,他站在滿朝文武中間,如鶴立雞群一般。
魏昭位居三品,殿內排位要站在六部尚書之後,他雖掌著州郡的監察大權,但管不著民生政事,州郡若有異動,他會第一時間進宮麵見承明帝,根本用不著在朝上發言,所以早朝對他而言就是走個過場,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群臣吵架時協助手無縛雞之力的太監將他們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