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刮到臉上,小刀子割一樣疼,後腦勺重重磕在一扇打開的窗子邊沿,張漂亮痛得眼淚直流,世界在清晰和模糊之間反複顛倒。
終是涼夜如水,一彎明亮的鐮月高懸天邊,照著萬家窗台,仿佛要收割人們的夢……
眼前是老舊的合頁窗,木邊框上綠漆已經有些斑駁,打開的那扇下邊有風鉤固定著,在張漂亮這樣猛烈的撞擊下竟巋然未動。
隔著落滿灰塵的舊窗紗,有一對男女正激烈地爭吵、撕打著。調色盤扣翻在地,混著滾倒的桶水淌出一條五色雜陳的河,好像生活的酸甜苦辣都彙聚在一起決堤爆發,把這對男女踩在腳下的畫紙汙得不成樣子。
家暴!也許是作爽的提醒猶在耳邊,張漂亮看到這對在寢室內撕打的年輕男女時,腦海中立即冒出了這個危險的詞彙,為了證明自己不像好友說的那樣中二,她拎起窗下的小板凳就踹門衝了進去。
“住手!”張漂亮舉著板凳一通亂甩,她不敢真的打在人身上,隻是嚇唬著大叫,“快停下!別打了,不然我馬上報警!”
這聲吼不但沒能終止戰鬥,還火上澆油似的,激得兩人大打出手,不顧一切地想要將對方掀倒在地,直到徹底降服。女人頭發散亂,刺眼的寶石發夾隨著她瘋狂的動作甩來甩去,“啪”地飛了出去,正砸在男人眼角。
“啊!”男人驚叫著閃了下臉,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女人一把搶過掉在藤椅旁的吸塵器,高高舉起,重重砸下,等在場所有人反應過來時,她手底已經見了血。
鮮紅的血水順著男人英俊的臉“嘩”地淌了下來,漫過被發夾劃傷的眼角,他轉回頭,淒淒慘慘,正對張漂亮。從天堂翻轉到地獄隻需要一刹那,她心髒猛地抽了抽,倒退三步,手肘撐著門框才沒跌出去,這個男人居然是——曲中,曲教授!
在張漂亮震驚的目光中,年輕女人將沾血的吸塵器放回牆角,單薄纖弱的身軀重新站直。她的雙眼清冷深遠如月光下的海,仿佛整個世界皆沉醉其中,反而對什麼都不屑一顧,徑自一捋香雲紗旗袍,優雅地扶正藤椅坐了上去,微側首,斯文地理著亂發。
張漂亮不由自主受到女人的吸引,連呼吸都不敢,她的美不在驚豔,不在誘惑,感覺很遠、很冷,像高山上最晶瑩潔白的一捧雪,叫人仰望、尊敬,同時自慚形穢,低入塵埃。
張漂亮總算理解了任爽口中常說的“氣質女神”這個詞,她的目光最終集中在女人輕巧穿梭於發絲間的左手食指上。雪白的指根處戴著一枚紅色玉石戒指,那紅許是打鬥中沾了汙漬,像道裂痕深深嵌在她肌膚中,使得完美到毫無人氣的她不經意間透出些敏感和脆弱的意味兒。
女神,也會受傷……
張漂亮深深呼了口氣,她終於可以確定這女人不是哪位大師筆下無瑕的作品,她就是個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思想。
女人挽著滿頭青絲,彎下腰伸手撿拾發夾的瞬間,眼波涼涼一橫,掃過張漂亮,突然亮得出奇,直逼曲教授。她的憤怒在隱忍中化為冷箭,凝在心上,蓄勢待發。
“舒、舒老師?”張漂亮莫名有些羞愧,悄悄退到門外,不敢正視舒老師的目光,更不敢再多看她的男神曲教授一眼。她不認識舒老師本人,卻認識她和她的戒指,那是曲教授年輕時的成名之作一——《戴玉石戒指的少女》。
畫中少女左手食指上戴的,就是這樣一枚簡單質樸的戒指,據說那是他和他妻子緣起之地。少女的雙親意外身亡,隻留下一枚作為成人禮的紅玉石戒指,溫柔體貼的男神在她最孤單無助的時刻出現。
愛,如潤物無聲,如青絲纏繞。從此,他和她,開啟了一段曠世之戀……
然而現實……
“同學,你……找老師有事嗎?”年輕的曲教授吃力地扶著牆站了起來,一邊捂著出血的腦門徒勞無功地掩飾著,一邊尷尬地拍著身上的油彩汙漬,他臉上的的表情,難堪遠勝於疼痛。
“曲、曲……”張漂亮不禁心疼地紅了眼眶,就想伸出雙手去扶。她哪見過這樣惹人憐的年輕男神,印象裏的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高高在上,走到哪裏就耀眼到哪裏,叫所有人黯然失色成為背景。
“哼!”舒老師冷笑一聲,倏然站得筆直,震翻了身後的藤椅,她像淩駕於一地肮髒之上的仙女,高傲得不屑給世俗一個眼神。
“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再鬧了,會嚇到學生的……”曲教授條件反射般往旁邊一避,趕忙護住自己染血的頭臉,一個從氣場到體格都高大偉岸的人突然做出這麼畏縮怯懦的動作,又可笑,又可憐,又可悲。
“我錯了!”張漂亮無法接受眼前的情景,逃避樣喊出通關密語。她不信她的男神過著這樣的生活,她要完美的愛情傳說,她不要一地雞毛,她實在看不下去了。
跑步機的轉帶“嗡嗡”作響,一隻隻灰黑色的蝴蝶在扭曲裂變的時空裏穿梭碰撞,有的被攪碎,有的逃出生天,模糊的風景從地平線上升起,一點一點,慢慢清晰……
陽光花園小區沒有陽光,跑步機的“嗡嗡”聲戛然而止,張漂亮在自己的臥室醒來,淚流滿麵張睜四顧。
任爽不在,任爽的跑步機也不在。
張漂亮驚慌地打開屋門,門外沒有她熟悉的“洗洗睡吧”踩腳墊,沒有樓梯,隻一堵令人窒息絕望的牆!
牆上橫七豎八一層疊一層,貼滿“鬼小姐球球的店”的暗紅小廣告,比曲教授臉上的血還陰慘。
“任爽!任爽你在哪?”張漂亮頭一次在白日夢裏驚慌失措,“砰”地關上門,沒頭蒼蠅樣奔回屋子轉來轉去,到處亂翻,好像任爽能躲在床底下、櫥櫃裏、冰箱頂上一樣。
“監控!監控!”張漂亮哆嗦著坐在床邊摸摸手機,幸好手機還在,她心裏才踏實了些,如果是夢,她希望這場可怕的夢可以快點結束。她的指尖剛要點上手機,腦子裏就想起一個恐懼視頻,受害人打開監控,結果發現凶手根本沒來得及離開,就躲在床底,正盯著她打顫的雙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