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 王府(十)(1 / 2)

崔瀅被驚醒,既不是因為空氣中沉悶單調的滴水聲,也不是因為鼻尖縈繞的混合苔蘚、腐泥、野獸毛皮、陳舊血腥的氣味。

是一種被凝視的感覺,一種令她從尾椎升起寒氣,渾身如墜冰窟的恐懼。

她不敢睜開眼睛,不敢暴露自己已經蘇醒的事實。

隔著眼皮感知到的外界,是一片茫茫的黑。結合水滴聲、野獸氣味,以及不知從哪個縫隙吹出的細細的冷風,她猜這該是個幽暗的山洞。

身下鋪著幹草,她試著想要收緊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均以失敗告終。四肢奇怪地酸軟,完全無法使力,就好像脫離了軀幹而獨立存在。

一支冰涼的手伸過來,幾根手指輕輕撫摸她的脖子。指腹有薄薄的繭子,摩擦她柔嫩肌膚,有種惡意的溫柔。

她此時無比慶幸自己肢體不聽使喚,否則,她無法控製自己的肌膚不生出一層又一層碎粒。

那手好似在丈量她的脖子粗細,緊接著,拇指與四指分開,如同老鷹爪子一樣,有力地箍在她脖子上。

那一刻,她背心寒毛直豎,差點就要不顧一切,驚呼也好,撕咬也好,總之,絕不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像一支雞或兔子一樣被他捏死。

好在那幾根手指頓了頓,又鬆開來,慢慢朝下滑動。

她默默在心裏計數:五、四、三、二……

隻要那人手掌再下移一寸,到達胸部,她一定會睜開眼,麵對麵與他交鋒。她還會說話,她的頭腦還很清醒,她不是毫無武器可用。

好在那人的手掌在她心房位置停下,似在探查她的心跳。

她氣息綿長,心跳平緩。

那人低聲罵了一句:“賊販子,說是半柱香就能醒來。如何到了這時候還是昏睡?她若是不醒來,我這諸多手段豈不都要白費?”他似是相當不耐,收手回去,焦躁地來回踱步。

崔瀅繼續放鬆呼吸,心頭平平滑過三個字:蕭明顧。

有些疑問迎刃而解,譬如尖哨子為何會突然在青州出現。他應該是在追蹤蕭明顧,與自己這場邂逅隻是巧合。

更多疑問湧出來。最急切的一個,便是蕭明顧抓了她來,到底想幹什麼?他所說的諸多手段,是什麼意思?

山洞極深的地方傳來蹭蹭蹭的聲音,像是有人推著什麼笨重物事過來。

就在這時,她手指忽然動了動。

崔瀅大喜之下,忙懾住心神,全神貫注於手腳末端。漸漸地,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手腳能活動的部分也越來越多,知覺從手指漸漸恢複到小臂、再到上臂……

腳步聲和重物拖地聲在她數步外停下,蕭明顧像個老頭子一樣喘著粗氣。

他喘了一會兒,開始說話。他的聲音不再如田莊初見時渾厚有力,反似夜梟,粗噶刺耳:“你找人閹了我,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後主謀?你身為女子,卻恬不知恥,與人淫奔,又跟奸夫合謀,謀害親夫。世間女子,像你這樣大奸大惡、□□陰毒的,也算是獨一份了。算我蕭明顧倒黴,竟跟你結成姻緣。”

他似乎拍了拍推著的重物,巴掌之下,傳來木頭器具沉悶的空響。

崔瀅努力恢複全身肌肉的控製力,一點一點在草堆上移動。腳趾頭碰到一個溫潤的長條形物件,似是她的軟弓。她想要彎曲腳踝,將軟弓踢上來,剛剛恢複知覺的腿部卻使不出那麼大的力氣。

她不由自主喘了口大氣。喘氣聲在突然沉寂下來的山洞裏響亮得像一個巴掌。她驟然頓住,幾乎忘了吸氣。

蕭明顧也忽然屏住呼吸。緊接著,他欣喜若狂地叫了出來:“你醒了?”

嗤地一聲,崔瀅眼前忽然亮了起來。山洞裏瞬間充斥濃濃的鬆脂香味。

她隻好在火光下睜開眼。

蕭明顧在她前麵五六步遠的地方,右裏舉著一個火把,左手放在身邊一個半人高的木製器具上。那器具似馬非馬、似驢非驢,背上聳出一截粗矮木樁。

崔瀅不知道那是什麼,然而眼風掃過時,莫名其妙從心底裏爬出滿生生的寒意,整個五髒六腑都似被攫緊,難受得想吐,

她強迫自己轉過目光,望著火光映照下那張猙獰扭曲的英俊麵孔,微笑道:“你好,蕭將軍。我們又見麵了。你這一向別來無恙?我聽父王說,你如今不帶兵了,轉去做文官。不知是去哪一處高就?如今京中候缺的舉子不下三百餘人,將軍不是科舉正路出身,雖有勳貴的家世,隻怕也難以謀到優渥的實缺。”

她聲音平靜溫和,彬彬有禮,倒似兩人所處,不是昏暗潮濕的山洞,兩人關係,不是劍拔弩張的仇人,而是在一個溫暖的午後,富麗軒昂的會客廳裏,她身為侯府主母,正與他切切商量些仕途經濟的正事,迎來送往的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