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西塵睜開疲憊的雙眼。
上方吊燈搖搖晃晃,燈泡上麵糊了一層髒汙;屋頂也鏽跡斑斑,角落帶著潮濕的黴痕,牆皮剝落,粉末搖搖欲墜。
身體當中殘留著困頓和疲憊,伴隨著麻木勞作帶來的沉重感覺,他緩慢地動了動手指。
布料在手掌之下摩挲了一下。
樓西塵驚坐起來,一邊劇烈喘息著,一邊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裏並非是他最後一眼所見的充斥著喪屍的大廈,而是一間灰塵和蛛網遍布的臥室。他正躺在房間內唯一一張床上,床單髒汙,是被潮濕的牆壁浸染的腐敗味道,旁邊窗戶上蒙上一層厚厚的棕色汙垢,隻有隱約一點亮光迷迷蒙蒙地透進來,告訴樓西塵現在似乎正是白天。
……這是哪裏?
樓西塵眉心緊皺,扶著床慢慢站起身。
房間不大,隻有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衣櫃。書桌上麵淩亂地鋪灑著一些帶著汙漬的紙張。
正對著床尾的位置是一扇磨砂的浴室門,把手上鏽跡斑斑,赤紅地好像血跡,帶著鐵鏽的腥味。
樓西塵走過去,緩緩推開浴室的門。
洗手台上方是蒙了一層汙垢的鏡子,已經照不見人影,他的身形在裏麵隱隱約約顯映著。樓西塵捏著衣擺,仔仔細細擦拭出一小片幹淨的地方。
隨後看見了自己的臉。
這是一張不屬於自己的臉——姿容昳麗,過分白皙甚至帶著幾分透明的皮膚,薄而殷紅的唇,仿佛整日不見陽光的吸血鬼。狹長的劍眉,濃密烏黑的睫毛。有些久遠的熟悉,和他曾經的臉有八分相似。
但他仍然有一幅完整麵容的時候,已經是很久遠之前了。
樓西塵皺起眉頭。
他低頭繼續打量自己的身體,隨後發現這具身體纖細而瘦弱,卻帶著鮮明的溫度和熱烈的心跳。
並非是屬於他自己的、已經因為長久的異變而逐漸僵硬、腐爛的身體。
……這是怎麼回事?
可惜現在這裏並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回答他。
樓西塵扶住髒汙的洗手台,靜靜等待身體當中疲憊消退,逐漸有了力氣。他返回到臥室,這一次他在一麵窗紗之後發現了另一扇門。
鐵質的,帶著厚重而腐朽的質感。鐵鏽剝落,門鎖被腐蝕得斷裂。樓西塵並不怎麼費力地推動了它。
伴隨著“咯吱”一聲厚重刺耳的聲響,外麵天光猛然照射進來。
火豔的霞光。
這是一片晚間的城市。
破敗、荒蕪,帶著經久無人的鏽跡和灰塵。遠方是一層混沌的迷霧,高樓坍塌,建築破損。所有事物在霞光的鋪灑之下仿佛是帶了一層血色。
樓西塵怔怔地站在一間老舊宿舍樓的宿舍門口,麵前的走廊一半斷裂塌陷著,他站在宿舍樓最高層,從上而下地俯瞰這一整個空蕩蕩的城市。
馬路斑駁,旁邊停放著無人的車輛,仿佛時間靜止。街旁店鋪和花壇林落,然而店鋪落滿灰塵,花壇遍生雜草。殘破的管道橫斜著,電線雜亂地纏繞在一起,所有金屬物都被時間腐蝕,顯示著被遺棄的荒蕪色彩。
沒有任何人。
樓西塵看著眼前的景象,懷疑自己是否是在做夢。
否則他無法解釋這陌生的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出現。
他揉了揉額角,小心地走下殘缺的樓梯,來到下麵的街道上。街道空曠無人,隻有殘舊的東西在街角堆放著;城市四通八達,但無法聽到任何一個除樓西塵之外的呼吸。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逐漸灰暗下去,視線變得迷蒙而蒼茫。前方已經不再是殘損的建築群落,道路盡頭竟然是一個高高的城門。
外麵是空曠無垠的褐色沙土,夜風吹起,塵土低咽著盤旋。
樓西塵走到城市之外,打量麵前這個城門。
是簡陋的兩根塗著黑色油漆的木頭柱子,立在深褐色的泥土之中,兩根立柱之間釘著一個木牌。血似的黑紅的大字高高懸掛,仿佛是有血液將滴未滴,眼睛一樣俯視著城外的土地:
——自由城。
側旁是一個黑色路標。鮮紅的箭頭指向城市之內。左下角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因被磋磨而顯得模糊,依稀能夠認出來是寫著——
第一條,不準殺人。
樓西塵再次醒來。
旁邊的床上機械手臂持著一個營養針劑,正從他的手臂上離開,微涼的金屬觸感隻停留了一瞬。
他對於身處的場景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腦中驟然一陣眩暈。待到回過神來,他腦中竟然多出來許多記憶。
屬於另一個人的記憶。
原來——他確實是死了,隻不過又憑借著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人的身體重新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