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杵在那不敢動,甚至不敢呼吸。一團漿糊的腦子裏蹦出一個尖銳的聲音,喊他快逃。可他一步都邁不動。
屋裏通鋪上還睡著三人,似乎對旁邊的動靜恍若未聞。
這時瘋管事抬起了頭。
半張被暗影遮掩的臉模糊不清,另半張臉仿佛地獄修羅一般,蒼白、猙獰,滿嘴的血牙,毫無生機的白色瞳孔,直勾勾望向門這邊。
李驛丞一顆心吊了起來,渾身血液直往腦門衝。
“深更半夜的幹啥呢?”通鋪上響起一道睡意朦朧的聲音。
幾乎是一瞬間,瘋管事扭頭過去,四肢趴地從通鋪上爬行而走,直撲那道聲音。
慘叫聲響起的刹那,屋裏頓時亂作一團。
張連富滿頭冷汗,麵無血色。他眼疾手快地合上了那虛掩的房門,又抖著手把掛在門外的鎖給鎖上了。
李驛丞大驚:“你作甚麼?裏頭還有人沒出來!”
“可他要出來了啊!”張連富有些喘不上氣。
李驛丞曉得他說的是實話,他心下發虛,作勢要去拿那把鎖。砰的一聲,有人撲撞過來使勁拍門,邊拍邊喊:“開門!開門啊!”聲音驚慌失措,帶著哭腔。
他嚇得縮回了手,手忙腳亂地摸了摸身上,想起鑰匙在床前方幾上,頭皮都要炸了。他發懵地又去抓那把鎖,又是砰的一聲,像什麼東西撞到了門後那人身上。
隻聽得短暫痛苦的一聲驚呼響起,屋內起了瘮人的啃咬聲,還有呼哧呼哧的破風喘息聲。再沒旁的聲息。
門縫那,有止不住的血液滲了出來,蜿蜒而下流淌到地麵。
張連富拔腿就跑。
他跑得快,李驛丞跑得更快。他邊跑邊喊:“都待在房裏不許出來!都不許出來!”
及至跑到樓下,又對著守門的兵丁大喊:“快鎖門!快鎖門!”
兵丁適才聽見慘叫聲已警覺起來,此刻耳聞他幾乎破音的尖叫,急忙把掛在癘所院子大門上的鐵鏈提了起來,繞了幾圈後哢嚓一聲鎖住。
張連富衝到門口,眼都紅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大喊,“我不是傷患,我是自己咬的,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門外的兵丁麵麵相覷,卻絲毫沒有要開門的意思。
李驛丞在門邊喘著粗氣,對著他們喊道:“快,快去通知縣丞老爺!不,知州大人,去通知知州大人!就說癘所出事了!”
李驛丞門兒清,大夫若是及早到位,今日這事便可避免。如今一旦問責,縣丞老爺定會將過錯推在他身上。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去知會知州大人,至少將功補過,不至於背上一口黑鍋。
癘所內的人方才聽得慘叫聲與李驛丞的大吼,皆是恐慌之至。所幸他們還算機智,都躲在房內不敢出聲,一個個屏息靜氣聽著外頭的反應。
李驛丞心驚膽戰,在門邊擼順了氣後,見文程悄悄出來,便拉著他要往二樓那邊看看。
文程心裏慌,耐不住李驛丞在後頭推著他,隻得硬著頭皮上樓。
二樓張連富原先的房內,有瘮人的啃肉聲和沉悶的呻|吟。
文程戳破了個窗戶紙瞧了瞧,就見裏頭的瘋管事渾身浴血,狀似瘋癲,無知無覺地站了起來。像戲文裏寫的僵屍一般,走得磕磕絆絆,形如無頭蒼蠅。
他又四下一瞧,在房門那窺見了一雙腳,腳下有一大灘暗沉沉的血。再看房內,有一人側躺在靠窗的床板上,臉色慘白了無生機。另一人靠坐在近門的床板上,下嘴唇像被撕裂了,露出長長白白的牙齒。頸項那也血肉模糊,受的傷不輕,胸口還在伏動,似乎吊著最後一口氣。
那人轉動著眼珠子往文程這裏看,神情扭曲,眼神裏是滿滿的痛苦與求助。他發出低又破碎的嗚咽聲,身子傾斜了一些。
瘋管事對這個動靜卻有些無動於衷。
文程急忙拉著李驛丞後退,才退至樓梯口,瘋管事對門房間的門翕開了一條縫,裏頭探出了一人,鐵青著臉看向他們。
“噓。”李驛丞嚇得手腳並用,示意他關上門。
那人哪裏還敢待在屋裏,見李驛丞他們在外頭,索性輕手輕腳出了門。他一出門,身後陸續跟出來四人。
李驛丞和文程簡直要瘋,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們過來,眼睜睜看著最末那人被門檻絆了一下,撲在了瘋管事門前,沾了一頭一臉的血。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房門砰的一聲,像是裏邊有頭壯牛在卯著勁撞門。
地上那人臉色一白,猛地一骨碌起身,拚了命地往眾人身邊跑。眾人見狀,索性爭先恐後地往樓下跑去。
文程刷白著臉,咽了口唾沫,咬牙跑到了瘋管事門前,後背一抵,死命地擋著裏頭的衝擊。
“你瘋啦!”李驛丞壓低了聲音在不遠處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