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秋日薄陽才灑在牆頭,便好似撥了薄霧,顯出通和縣知縣府邸瓦窯四潲的全貌來。
常玉禾立在牆外巷內,戒備地四處瞧了眼,確認無人後,將後背拿布頭包裹的弓箭藏進了一個滿是青苔與泥塵的長瓦罐內,又拿一旁缺了角的木桶蓋上,隨後將一把手指長的剔骨刀綁到了腳踝處。
做完這些,她捋了捋耳鬢的碎發,拍去身上的塵土,沿著孟知縣府邸的牆根往府門那走去。
有隱隱的鼓鈸銅鈴聲自府內傳來,夾雜著含糊不清的低語。鼻尖縈繞著微淡而延綿的燃香味。
走至側門,就見好些人圍著,各個伸長了脖子往裏看,把個巷子堵得水泄不通。走得近了,鼓鈸聲也越發喧噪起來。
“嬸子,孟知縣府上可是有喜事?”常玉禾挨近一名中年婦人。
那婦人見她眼生,搖了搖頭,一臉八卦地低聲道:“哪是什麼喜事!是知縣大人的爹出事了。”
常玉禾一聽,心裏咯噔一下。通和縣知縣是孟致民,孟致民的父親不就是孟端友嗎?她連夜奔赴通和縣就為了找孟端友救人,怎的他竟出事了?
“出何事了?”她按捺住滿心胡思亂想,仍扯著笑臉問。
婦人便招呼她走近些:“中邪了!”
常玉禾沒有掩飾臉上的詫異。
婦人像是料到了她的反應,忙又解釋道:“那孟老爺去年就病了,病得起不了身。開春後不知怎的又好了起來。但聽說性子大變,脾氣極差,也不願出門。要我說啊,那會說不準就已經被髒東西染上了。”
“……”常玉禾耐住性子問道,“許是病情反複吧?”
“你不懂。”婦人一臉不敢苟同的神情,“你聽見這鑼聲沒?”
常玉禾點了點頭。
“那是道長做法哩。”婦人小聲歎氣,還伸手比了個數字,“光昨日,就進去了三波。半仙、和尚啥都有!”
“不該請大夫嗎?”
“大夫不頂用。”婦人搖頭,煞有介事地又放低了聲音,“前日夜裏,知縣大人去看孟老爺,瞧見他躲在角落吃東西。”
“夜半餓了,吃些糕點不是挺尋常嗎?”
“吃的是一隻溜進房裏的野貓。”像是起了身雞皮疙瘩,婦人搓了搓雙臂,“毛都沒褪,皮都沒剝!別說是貓了,便是叫我啃個生豬蹄我都下不了嘴。這不是中邪是什麼?”
雖知這婦人多半是道聽途說,常玉禾仍是微白了臉。但無論如何,她得想法子避人耳目,進府尋孟端友一趟才行。
她衝婦人道了謝,又打聽起來:“也不知這會知縣大人可還會辦差?”
“辦不了。你若是有事要辦,去正門那邊尋那拿紙筆的小吏先領個號牌,明日再來便是。”婦人指了指知縣府門的方向。
“多謝嬸子。”常玉禾點頭,四下一瞧,見圍觀人群眾多,不乏孩童,便又問道,“還要請教嬸子一句,此處分明瞧不見府裏的樣貌,為何大夥兒都在這待著?”
“你不是本縣的吧?”婦人解釋道,“弈樸道觀的道長正在裏頭做法。一會驅邪時,知縣大人會放咱們進去觀法。一來助陣,二來沾點神氣討個吉利。”
本還想著翻牆進去,如今倒是省了些功夫。
“那我也順便討個吉利吧。”她在婦人探究打量的眼光中擠到了人群前頭。
沒等多久,孟府的管家便讓護衛放行了。常玉禾混在人群中跟著往府裏走去。
孟知縣府邸不大,穿過前院進了二門,那股子燃香的煙味越發濃烈,敲鑼打鼓的聲音也更響了。
常玉禾靜靜跟著人群,跨過正院門檻,就見院子裏已設好了道壇。一身黃袍的道長正在道壇前持長劍做法。另外還有七八個道士立在兩邊,有的拿著三清鈴、拷鬼棒等法器候著,有的正使勁拿著樂器吹吹打打,陣仗極大。
片刻後,道壇四周站滿了人,常玉禾也趁機擠到了右廂房與正房拐角處的回廊上。雖無法進正房,好歹離得近了,瞧得也分明。
喧天的鑼鼓聲中,道長將一把七星劍舞得虎虎生風。他神情端肅,口中念念有詞,劍尖數次點向緊閉的正房門,似乎裏頭藏著無比凶邪的惡靈。
如此舞了好幾個來回,也沒什麼新的花樣,眼見日頭高起,常玉禾心裏就有些焦急。
昨個她自市集回來,就見家中物什東倒西歪,才十歲的阿弟常司賢也不知所蹤。她心裏就有些不好的預感,心知她阿弟十有八九是被京師的人劫走了。
這也並非是她胡亂猜測。她本是皇室宗親順榮王劉雋之女。東惠帝篡位時,她阿爹也才五歲,又是庶出,這才得以在宮變中活下來,成年後又被封了順榮王。可若循舊例,她阿爹這一脈才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
東惠帝原先忌憚著朝中勢力,不與他們為難。可他多年無子,漸心生忌憚,隨意挑了個錯處便將他們一家流放至玉州通和縣赤岐山腳守林。要不是她及時覺醒,發現自己是這本古代權謀文裏的炮灰配角,他們一家便將會在守林五年後被人暗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