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東風客商(1 / 3)

葵亥年九月初一潘枕回鄉

雪積了一尺厚,荒草原、白樺樹林子都被雪蓋上了,白茫茫一片。

再有五十裏就是東風鎮,路邊開一間大車店,院牆上紅漆寫著“東風客商”。打遠方過來的旅客走在百裏外的山道時就能瞧見這東風大車店,房頂子上蓋著雪,東風一吹露出半截紅瓦房簷兒。仔細一瞧,雪屋上飄著嫋嫋炕煙,暗示那裏頭炕燒得熱,令人向往。

路不好走,潘枕的步子比身邊流民快出一倍,他低著頭,扛著單頭的行李挑子鉚勁走,東風吹來也不停腳,心想絕不讓那辦正事的心氣兒泄了。這根挑行李的木頭是他撿的白樺樹枝子,上頭滿是眼睛樣的皮孔,他走一步,那眼睛眨一眨,他舉著那木頭給自己鼓氣,心覺著自己是美猴王扛著定海神針,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大車店門前停了一輛破爛騾子車,老騾子黑洞洞的鼻孔裏呼出濃濃白氣,四下不見車夫,想必在裏邊歇腳取暖充饑,暫時顧不得它。往院裏去,一輛雙馬青罩大車停在裝草料的石槽子邊上。兩匹上等棕紅馬嚼著上等草料,很是驕傲,看來主家乃是貴人。

潘枕走至一間屋門前,卸下行李掀開棉門簾,一股混著熱氣的濃臭撲麵而來。隻見靠北一溜通鋪,十來個老爺們躺的躺坐的坐,睡著的鼾聲如雷,啃饃饃的狼吞虎咽,沒有一個穿著體麵夠得上門外那輛雙馬大車的。屋子當中跟通鋪平行擺著一溜長桌,兩邊各放著條凳。三五漢子光著腳,圍著桌角小爐子烤牛皮烏拉鞋,正是那臭味源頭。

“關門,忒冷。”門內東南牆角竟還有兩人。潘枕進屋稍一打眼,就知道這兩位正是雙馬大車的主人。

坐著的穿一身黛藍色粗布棉袍,天庭飽滿,神色泰然,鬢發一絲不苟,雖穿著素樸卻是滿身貴氣。此人手上端一碗粗糙釅茶,慢飲出神。身後還站一位,人高馬大,濃眉素色,像是飲茶人的家丁或車夫,懷中抱著一件中等成色裘皮,想是身邊家主之物。正是此人喝令潘枕關門。

潘枕走到長桌前坐下,那抱裘皮的男人站累了也在條凳坐下。

掌櫃不知打哪瞧見來了客,拎著茶壺來倒了一碗釅茶,碗底盡是茶葉末子。潘枕一向沒那麼多講究,幾大口灌下去,掌櫃又續上。點了一碗白蘿卜山珍湯,一塊麅子肉,又加六個餅,吃兩個帶四個上路。炕上幾個爺們兒很是羨慕,因羨慕而生了氣,吃得起肉的人和穿得起裘皮的人不該到這屋裏來歇,擾他們心裏那點清淨。睡著的罵罵咧咧翻過身去,吃饃饃的噎得慌,狠狠唾了一口。

天色尚早,但潘枕不打算久留,他要辦的事需得一鼓作氣,待懶了,泄了氣就不成了。吃飽喝足正要起身,門外嗚嗚喳喳闖進來一群七八個流民,男女老少都有,像是一家子。今年北方鬧了寒災,莊家都凍了,幾省的農民拉家帶口背井離鄉找飯吃,到哪都能碰上。

五六歲大的小崽子見潘枕碗裏的蘿卜湯沒喝淨,趁潘枕不留神,一把搶過碗來舔。十□□的大小夥子又從小崽子手裏搶來自己舔。當家的男子一人給一嘴巴,把碗放回潘枕麵前。

“對您不住。”那當家的道。

潘枕搖搖頭,示意不叫事。

“您貴人賞幾個大子兒。”那當家的擠出一點笑意。

潘枕挨個瞧瞧,從包袱裏掏出那四個餅,舍出兩個。小崽子和哥哥撿了就往嘴裏塞,沒幾口就吃完了,又盯上另外兩個餅。

潘枕將餅塞回包袱,掏出五個錢,“剩下倆是我趕路嚼穀。”

當家的立馬撿起五個錢揣上。潘枕起身要走,那當家的噗通跪地,給潘枕磕頭,“少爺再賞幾個錢吧,天這麼冷孩子要凍死。”

潘枕瞧瞧那小崽子,臉蛋子紅彤彤的,雙手凍得發紫。沒猶豫,扯開了包袱皮。包袱裏有整潔三件棉袍子,潘枕沒挑,拿起最上麵一件給了那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