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風獵獵作響。
北山境雲澤之巔,煌煌日色印著積雪,飛鳥絕蹤,隻一片刺目的白。此處常年寂寥無人,此刻卻出現了一群身著各色門派服飾的男女,正手持武器,呈合圍之勢,緊緊盯著崖邊的青衣男人,臉上有混雜著忌憚和恐懼、卻難以抑製的喜色,鶴發老道拿著拂塵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呢。
時樓看得分明,抿了抿唇才壓下笑意,淡色的眼瞳霧蒙蒙一片,不知聚焦在哪,泛著一種無機質的冷,聲音卻是溫和的,“是阿祺領的路?”
武人五感敏銳,耳聰目明,但初來乍到,多半還是要受雪盲症折磨一番,唯有時樓和時樓親手養大的徒弟,長年居於此地,早已習慣了雪光,也清楚有哪幾種草藥可以幫助視物——自然還要包括如何破解這平靜雪地下暗藏的連環殺陣。
“是的,師父。”一俊秀青年聞聲從人群中跨步走出,桃花眼天生三分豔麗,但長眉薄唇硬生生蓋住了這媚氣,清風朗月,瀟瀟灑灑,與周遭所謂名門正派氣質截然不同,“是我帶他們上來的。”
係統不得不承認,編號16養孩子確實有一手。
“三月前,本座白龍關遇襲,是你泄露的行蹤?”
“是的,師父。”
“傷藥裏加了毒?”
“是的,師父。”
“手藝不錯,要不是本座鼻子挑剔,還發現不了。”好小子,時樓笑了笑,“那之前承露身死,也有——”
“是我,師父。”時祺維持著低著頭的恭謹姿態,打斷了他。
“怎麼做的?”時樓好奇問,他想起了承露離開時的樣子。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是桀驁不馴的年紀,被擄來後無時無刻不想著要逃,整日闖禍挑釁。當真被放走那天又一臉凝重,害怕是個什麼陷阱的警惕模樣。總的來說,時樓對那孩子並沒有什麼壞印象,幾日後得知死訊還好生惋惜了一陣,“他又是哪裏惹到你了。”
不應該呀,時祺這小子不還背著他偷偷給承露送過飯嗎,嚇得他還以為這未來的武林盟主看上了個小魔頭,連夜又給小魔頭加了道千機鎖。
小祖宗呀,你可千萬別把我的乖徒弟給帶壞了,他是要做大俠的!
“師父怎麼到現在還惦念著他。”時祺垂著眼,輕笑出聲,“師父待他那樣好,他卻不知感恩,我就幫您做了了結。”說罷抱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期待看向了崖邊那道清淩淩的人影。
可是您為何斂眉不語?
“任他再討您喜歡,扒皮抽骨後也就一灘爛肉而已,值得嗎?”時祺往前半步,近乎追問質詢,雙眼緊緊盯著時樓,時樓卻不知將目光投向了何處,總之並不在看他。
您總是這樣。
“天澤小友,何必與這妖人廢話!”旁邊人看不過去這莫名其妙的對話,抽了抽嘴角製止道,“還是大事要緊!切莫忘了這魔頭是如何屠了你吳家滿門!這些年又是如何興風作浪,攪擾得江湖不得安寧!”
“吳天澤?”時樓跟著念了一遍,“阿祺原來知道了。”
麵無表情,心下狂喜。
時樓:統!終於!
整整十六年了。
天曉得,當他帶著輔佐主角的任務寄身到剛殺了主角全家的魔頭身上時,心情是怎樣的天崩地裂,連發三百條舉報信把係統中心端了都不為過的程度!簡直喪心病狂。
身為主角成才路上最大的障礙和最終的大boss,時樓擦幹眼淚,含辛茹苦,手把手將時祺教養長大,端的是玉樹臨風,氣度非凡,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無奈這孩子太過年輕,一時半會實在是打不過自己,於是還得變著法子給自己來上那麼幾下,抹個毒散個功,反複折騰,終於等到了今天。
“我現在是叫你阿祺呢,還是叫你吳家遺珠?”時樓麵色蒼白,身形孱弱,任誰見了第一反應都隻會覺得這是個弱不禁風的落魄公子,直到他睜開那雙眼睛,眼型姣好,輪廓深邃,睫毛細而濃黑,然而眼珠子卻淡得像琥珀,籠著霧氣一般又空又冷,又像某種野外的凶獸,對上一眼便叫人頭皮發麻,脊背生汗。
“師父,我今日來找您,就為了一個問題。”時祺沒有攔那些想要衝上去的江湖人,下一刻這些原本還生龍活虎的武林前輩就紛紛抽搐著倒下了,剩下的人來不及質問什麼,也都睜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步了後塵,唯他一人站著,手無寸鐵地與時樓對峙,“這裏沒有其他人了,所以還請師父如實告訴我。”
“又用毒?”時樓眼皮微抽,心說這可不是名門大俠該有的作風,不由有些憂慮。
死孩子,教你的刀槍劍戟棍你倒是用啊。
“若不是我,他們連山門都進不來。”時祺頂著張不染人間煙火的臉,一派坦蕩,“他們還沒有死,但若是師父喜歡,我這就送他們一程。”
時樓:統,是不是有哪裏不對。
係統沒回答,隻默默收回了上一句誇讚。
時樓不合時宜地回想起十六年前,初步製定好方案提交以後,係統回複的欲言又止的幾個省略號,以及和同僚們閑談時聽到的那句,師尊是個高♂危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