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夜啼,哭聲又響又急。
小孩兒尖銳的哭聲在安靜的晚上傳得很遠,村子裏房屋挨得近,隔壁淺眠的老夫妻被哭聲吵醒。
老婆婆往哭聲傳來的方向看了眼,目力所及不過是一扇關著的窗,淡淡的月光把樹影映在窗紙上:“作孽哦,二郎家的娃娃又在哭了。”
老公公翻了個身:“趕明兒讓他到橋上貼‘天惶惶’的紅紙去,讓大夥兒一起念念,這麼一直哭不是個事。”
哭聲的間隙裏,能聽見有女聲在哄:“不哭不哭……”那聲音裏滿是焦急,但怕嚇著孩子又揉得極軟。
哭聲瞬間壓過了女聲,小兒哭聲稚嫩又尖細,半夢半醒時遠遠聽著,像是貓叫一般。
夜間有風,葉片簌簌作響。
老樹下的黑貓睜開了眼。
它刨了兩下爪子,老樹下堆著的朽木被撓得更加麵目全非,隱約可見的雕紋被它幾爪子全給磨平了。
大概是貓抓板的手感不夠好,黑貓很快停了爪,嫌棄的低頭看了眼。
葉片的簌簌聲中,天上模糊的月影被流雲遮蓋,村中的夜色變得更為暗沉。
窗紙上的樹影消失了,陳舊脆黃的窗紙變成了一片模糊的灰。
黑貓從朽木堆上跳了下去,無聲落地,被半人高的荒草掩蓋了身影。
貓叫似的哭聲戛然而止。
“哄好了?”困倦沙啞的男聲低低響起。
哄孩子的女聲沒有立刻回答,一陣窸窸窣窣後,女聲陡然變得慌亂:“……幺兒?幺兒?!”
接連四五棟屋子都在尖利的女聲中點亮了燭火。
“怎麼了?怎麼了?”
“出什麼事了?”
“幺兒、幺兒他、他厥過去了!”
“愣著幹什麼?!快讓二郎抱幺兒去楚大夫那裏!”
村民們的屋子離田近,楚南冠的屋子離山近。
陳二郎抱著不聲不響,怎麼都喊不醒的小兒子橫穿過整座陳家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終於看見楚南冠的院門。
平日裏,就算是白天,除非是為了治病非去不可,陳二郎也絕對不會靠近楚南冠的小院。
大夫誰都不會想得罪,而楚南冠又總是冷冰冰的,看著實在不好相處。他又長得比魏城裏那些公子哥都好看,村裏人和他說話都結巴。
陳家村雖然靠近魏城,但有個急症,還是趕不及進城。眾人都指著楚南冠在關鍵時候救命呢,更是不敢隨便親近這位冷冰冰的大夫,怕他煩了。
再者……楚南冠是個瘸子,大家也不敢和他閑扯,就怕一個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到時候倒黴的還是自個兒——楚南冠的醫術著實不錯。
楚大夫的院子和普通農家小院沒什麼兩樣,院子就在山腳下,黑黢黢的山影在夜裏壓迫感十足。
院門上亮著一隻小燈籠,昏昏黃黃。陳二郎瞅著那點光直直奔過去,也顧不上太多,用力拍門:“楚大夫!楚大夫!救命啊!楚大夫救命啊!”
院裏傳來一道童聲:“來啦來啦,別喊了。”
很快門開了,穿得整整齊齊的小藥童引著陳二郎往裏走:“別嚷嚷,大半夜的被喊起來,楚大夫要不高興的。”
跑得滿頭大汗的陳二郎努力平複著呼吸,盡力讓自己喘得不那麼大聲,一邊點頭一邊跟著小藥童往裏走,口中“嗯嗯”應著。
和其他村人屋子最大的不同,是楚南冠的屋子裏沒有門檻。
陳二郎抱著孩子走進楚南冠平時給村人看病的正屋時,楚南冠也坐著輪椅從內室出來了。
和穿戴整齊的小藥童不同,楚南冠明顯是從床上被喊起來的,散著頭發,披著的外套下擺窩在腰後,和白天的齊整完全沒法比。
然而就算是這樣亂糟糟的,冷冰冰的楚南冠還是好看的,陳二郎形容不出的好看。
小藥童跑過去推輪椅,把楚南冠推到了坐堂桌邊。
“怎麼了?”楚南冠的聲音也是冷的,平平常常說話,也凍得人一個激靈。
但這會兒楚大夫的冷冰冰讓滿頭大汗的陳二郎迅速的冷靜下來:“楚大夫,我家幺兒哭著哭著突然就沒聲了,怎麼都喊不醒,您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二郎覺得自己婆娘說的“厥過去”是不對的,因為他懷裏的孩子呼吸平穩,突然沒聲了的時候,也不是一口氣沒上來的樣子。
楚南冠摸了孩子的脈,又探了他的鼻息,看了他的口鼻。
他收回手,取過小藥童送上的布巾,低頭擦手:“去找神婆。”
陳二郎覺得背後的熱汗一下子涼了:“你、你是說——”
楚南冠半抬了頭,視線投向了門外:“魂丟了,找神婆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