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了秋後,京兆便一夜涼過一夜。
冷風呼嘯著卷過未央宮,燈火通明的椒房殿卻始終暖意融融。
椒房殿是本朝曆代皇後寢殿,自初建成就是香桂為柱,披以文繡,華貴非常。又架了幾隻鎏金薰爐,陣陣香煙散開,熏得人連帶著腦袋也漸漸發沉,昏昏欲睡。
往來宮婢皆拿著萬分小心,生怕發出些許動靜驚擾了正閉著眼斜倚在榻上的貴人。
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驚破了椒房殿的寂靜,鞋履踏在木板上的聲音震得人心尖跟著一顫。
守在殿門口的大長秋見了這小黃門慌慌張張地不像樣,壓低了聲音嗬斥:“可仔細著!娘娘在殿內小憩呢!”
小黃門顧不上斥責,喘著粗氣結結巴巴道:“湯……湯禦史帶著人往、往咱們椒房殿來了!”
“非也。”
含了點諷意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本該在殿內歇息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經起身,此刻正悄無聲息地立在他們身後,想來已經聽到了這句話。
這位小黃門平日裏隻負責做些跑腿傳話的閑雜事,此番怕是第一回得見貴人,竟盯著豔若桃李的女子怔怔看丟了神。大長秋瞥見,急忙扯著尚未緩過神來的小黃門一同跪拜:“皇後娘娘長樂未央。”
“免了。”還不及跪下去,孔顏便漫不經心地叫他們起身,伸出柔荑輕輕掩住不大符合身份的嗬欠:“人家前些日子又升官了,往後你們也該稱一聲太中大夫才是。”
“唯。”兩人躬身記下。
孔顏輕飄飄地扔下這句話又轉身回了殿內。大長秋連忙跟上,又想起什麼,回頭提點一句:“今日是娘娘好性,不與你計較,下回可仔細著當心在兩宮貴人麵前失儀。”
小黃門連連稱唯,心底卻不住想著:皇後娘娘生得這樣好,但凡性子上收斂一些,陛下怕也不至於這樣厭煩。
孔顏在案前坐下,托著腮看大長秋替她斟茶,冷不丁開口:“椒房殿的人都散得如何了?”
大長秋手中一抖,茶湯便灑出去些許,急忙忙請罪:“娘娘……”
孔顏不樂意聽這些,語氣也帶了幾分輕蔑:“你們這幫人,在一個空頭皇後麵前看著愚笨,在其他美人麵前卻是機靈慣了。本宮隻是好奇,也不知闔宮的女婢閹寺押寶押中了誰?魏美人?”說到這個名字,她撇嘴,壓下厭惡,又猜測:“還是倪夫人?”
語畢,大長秋更加瑟瑟。雖說孔皇後因性子蠻橫向來不得帝王喜愛,但到底有大長公主和奉祀侯府在背後撐著,便是眼瞧著失了勢,想收拾他們這群下人卻是易如反掌。
正勉強湊出幾句奉承話想含糊過去時,殿門被“哐”地一聲破開。
到底是宮裏派下來的人手,就是不如自家女婢用著順手。孔顏心下鄙夷,倘若真是個機靈能幹的,劉夙哪裏舍得撥到她椒房殿來?
孔顏雖不喜他粗苯,卻也無心為難這位尚算本分的大長秋,揮揮手便當揭過此事,專心應付來人。
殿門洞開,陣陣夜風卷進椒房殿,衝得暖氣一散,周身緊接著涼起來,孔顏登時皺了眉。
她自小養得精心,從前在奉祀侯府裏便錦衣玉食地慣著,母親當陽長公主更是恨不能要了天下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麵前來。後來入了宮便是皇後,又是一貫的驕縱脾氣,對出身貧寒的謝太後看不上眼且不論,就連天子有時也要避其鋒芒。
這下開口便帶了十足的譏諷:“不曾想,太中大夫的威風竟擺到椒房殿來了!”
兩排羽林衛肅立在殿內,竟顯得空曠的椒房殿瞬間狹窄了許多。一襲曲裾深衣的男子從一側羽林衛後緩緩走出,排場雖大,卻守禮至極,甫一露麵便拱手問安:“皇後娘娘長樂未央。”
“托太中大夫的福,還不及本宮長樂未央,隻怕就要生生凍死在今夜了。”孔顏從案前起身,沒好氣道。
湯午凝神一看,又飛快移開視線。
想來是孔顏畏寒,椒房殿內的炭火燒得很足,便是他方才同陛下議事的宣室殿也比不上此處溫暖。因已入夜,孔顏不耐煩一身繁瑣的皇後服飾,隻披了件朱紅外袍,雪白的中衣在一室燈火下明晃晃地紮人眼。
湯午凝神一看,又飛快移開視線。
衣衫不整,於理不合。
幾乎是瞬間,湯午便在心裏下了定論。但深知眼前這位就是這般性子,也不多說徒惹孔顏厭煩,開口差了羽林衛撤出,在殿外聽候。隻留下與他一道前來的幾位黃門,又親自去掩上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