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殿從來不會吝嗇幾盞燈台火燭,除了晃蕩飄忽的燭影與較日光稍顯昏黃的光亮,似乎也與白日無甚區別。
雲如意看著前方地上那兩人交疊的影子,恍惚出神。
影子已然親密無間,他們兩人之間也好似與旁人間生出了一層屏障,叫別人闖不進也破不開。
他的偏向已經如此明顯,她突然覺得自己坐在這裏也隻是自取其辱。
出發前初櫻說,娘娘你要爭,為了家族要爭,為了自己更要爭。
可她就算去爭,又能爭得到什麼呢。
“不會辜負貴妃的心意”,像蕭承琢這樣嚴謹的人,既然說出這樣的話,就已經等同於許下了莊嚴的承諾。
瞧瞧,他已經明明白白地說了,爭也沒有用。
雲如意歎了口氣,收回有些豔羨又有些茫然的視線,沉眸定神。
終歸爭與不爭,也不由她說了算,這殿內的那些個“眼睛”不就在時刻提醒著她這一點麼。
她就像皮影戲裏那些個用獸皮做成的剪影人物,從誕生那一刻起就隻是為了被更好的操控。
她的人生,什麼時候才能由自己做一回主。
雲如意自嘲般彎了彎嘴角,順著“眼睛們”的意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貴妃娘娘待陛下的真心,真叫臣妾自愧不如。”
那邊虞易安正因著蕭承琢不按套路出牌的舉動而尷尬,雲如意這一出聲,也算是解了她的一時之困。
她遂借著話音側身看向雲如意。
直到此時仔細去瞧她,虞易安才察覺出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來。
雲如意偏好暖色,正如初見她時的鵝黃色,又如後續再見時的辰砂沈綠,都是些明快的暖色。可今日,她卻穿了一身月白。
而月白,正是如今宮中廣為流傳的貴妃娘娘最喜愛的顏色。
正當虞易安打量著雲如意的衣裳時,卻見雲如意頗為不自在地理了理袖邊。
欲蓋彌彰。
虞易安仰了仰頭,臉上掛上輕輕淺淺的笑意。
若要說原先她還懷有幾分是巧合的疑慮,那麼此刻她敢肯定,雲如意這一身裝扮,就是存了模仿她的心思。
“德妃何必自謙,”虞易安帶著笑淡淡道,目光輕輕瞟過一圈殿內眾人:“要做好糖蒸酥酪”
視線在一位顯得格外鎮靜的近侍身上停留一刻,才接著說道:“耗費的時間可要比簡簡單單燉個湯來得多上許多。”
何況,這湯一不是她自己燉的二不是特意燉給蕭承琢喝的,隻不過是臨時被拿來借花獻佛的吃食,裏頭的心意哪比得上那盞情真意切的糖蒸酥酪呢。
雲如意聞言也沒再謙讓,隻微笑道:“聽聞貴妃娘娘也喜好甜食,今日不巧,改日如意另做一些專門給娘娘送去。”
她注意到虞易安方才轉瞬即逝的視線偏移,驚訝於她的敏銳,麵上卻行若無事。
這等客套之詞,虞易安想都沒想就欲推拒。
還不等她出聲,此前一直沉默著的蕭承琢就澹然道:“如意不必費心了。”
旁人或許無所察,但虞易安卻有了些微妙的預感。
蕭承琢每次想要使壞的時候,他說話時的末尾兩字就會發得格外輕,且音調呈下降趨勢。
他接下來的話果然也又一次證實了她觀察來的規律——
“正巧朕對甜食不熱衷,”隻見他對著麵前的糖蒸酥酪抬抬下巴,十分自然道:“貴妃若想試試如意的手藝,讓人另取個湯匙來就是,也省得浪費。”
如此風輕雲淡的一句話,卻弄得殿內眾人麵色各異。
雲如意的笑僵在了臉上,虞易安錯愕地稍稍揚起了眉梢,宮女近侍則紛紛將頭垂得更低,努力降低著存在感。
僅有說出這話的蕭承琢一人仍維持著老神在在的神情。
他甚至頗有閑情地執起了先前沒看完的遊記手劄,細細品讀了起來。
虞雲二人則相互對視一眼,待視線碰撞,又似雨水撞擊荷葉一般瞬間滑開。
虞易安暗自歎了口氣,隻得上前去接下這燙手山芋。
大庭廣眾之下,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想她這身還來不及轉過去,就聽得一道陰柔的聲音板正道——
“陛下,這是越禮之舉,還請三思。”
虞易安抬眸望去,是那個很鎮定的近侍。
敢對帝王的抉擇這般質疑否定,別的不說,這膽識就足夠引人矚目。
他躬身垂眸的姿態確是不卑不亢,虞易安微勾唇角,凝神站定,並不著急動作。
沉寂一時,蕭承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緩聲道:“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朕不欲浪費吃食也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