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德五年冬,農曆除夕,辭舊迎新之際,普天同慶。宮中自破曉初,便早早開始準備辟邪祭祀之禮,一切有條不紊,遙遙望去,喜氣洋洋。
入夜,宮門大開,迎四方朝賀,各路官員魚貫而入,彼此寒暄問候。除夕晚宴自開國來,便是一大與君同慶之喜事。宴會擺在金碧輝煌的瑤池殿,四周華池環繞,池中錦鯉追逐嬉戲,池邊群臣逢場作戲,相映成輝。
此刻,一輛馬車卻消無聲息從崇貞門駛入,漆黑馬車包裹著厚重的帷幔,卻未掛一盞宮燈,看不清裏頭載著何人。馬車駛在冰冷的宮道上,沉悶的車轍聲聽起來,既滲人又有股說不出的淒涼感。
馬車在內宮門前被禁軍阻攔,車夫緩緩從懷中掏出塊令牌,金底雕花。禁軍看後,慌忙行禮,這時有雙手從帷幔後伸出,指節修長分明,掌中卻帶著一層老繭,未見其人麵貌,聲音先從馬車內傳來。
“有勞各位了。”
“卑職不敢”,禁軍彎腰退到兩側。
那人下了車,抬頭遠眺宮牆,他身著素色裘皮外袍,麵容冷峻,不苟言笑,雙手攏在外袍內,低聲道:“盛京還是一切如舊啊。”隨即緩緩步入宮門。
待他們走遠,守門禁軍忍不住轉頭問身旁人,“那是何人,我從未見過”。
“宮中做事,忌諱多嘴”。
被狠狠斥責後,禁軍新兵乖乖閉了嘴,但仍然好奇望著那人背影,清風朗月,隻一眼便能看出非等閑之輩,那塊金牌分明是皇族令牌。
除夕晚宴正如火如荼進行中,觥籌交錯之間,文官高誦新帝功德,作詩吹捧;相對地武官們矜持許多,隻是相互舉杯飲酒。內侍、宮女端著碟箸果盤,在陰暗的角落穿梭,像泥底的螞蟻,辛勤忙碌,默默無聞。
鬧哄哄的宮宴中,有人嬉鬧,也有人格格不入,隻見一人獨坐角落,他舉起箸子卻淺嚐輒止,然後抬眼環顧四周,又望了眼邊上的漏刻。身旁伺候的宮女正欲替他斟酒,被輕輕擋下,宮女識趣地收起酒壺,複又低頭站回身後。
“林愛卿似乎興味索然啊”
桓帝李弼突如其來的一句問候,如同往錦池裏丟了塊巨石,原本活蹦亂竄的錦鯉立馬安靜蜷縮起來。
林之傾急忙起身行禮,一手接過宮女手中酒壺,灌滿手中的空酒杯,正準備開口說些祝詞。猛的瞥見桓帝近侍小順子一路小跑,從旁側溜過,他立馬識趣把嘴閉上。小順子行色匆匆,在桓帝耳邊低語,桓帝臉色開始變得陰沉,皺眉頜首,得到桓帝允許後,小順子才弓著腰走向前,清了清嗓子,開腔說道:
“襄親王到!”
“襄親王?!他怎麼來了?”
“封王無詔不得入京,他這是以下犯上!”
“襄親王這是玩的什麼把戲?!”
瑤池殿內眾臣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均是一臉迷惑與訝異。
“陛下!”尚書令忍不住率先開口,作為六部之首,此刻由周實勳發問顯得理所當然,“襄親王無詔入京,乃死罪。”
死罪林之傾斜眼,桓帝分明是默許襄親王回來的,他不信尚書令看不出其中端倪,隻是周實勳未提前獲知此事,著實有些耐人尋味。
“尚書令言重了,”麵對周實勳的咄咄逼人,李弼視而不見,“今日乃除夕,除夕有團圓之意,朕的皇弟許多年未曾回京,今日也該一家團聚了。”
周實勳詫異,襄親王乃先皇嫡子,陳皇後所出,這兄弟二人自小便是雲泥之別,心中怕是早有嫌隙,今日倒演了出相親相愛的戲碼。
“哈哈,看來是老臣誤會了。”周實勳伸手作揖,尚未起身,身後便傳來一聲熟悉的問候。
“周尚書,許久不見,見老了啊。”說話這人正是襄親王李胥。
群臣又是一陣竊竊私語,襄親王離開盛京時,周實勳官拜戶部尚書,如今已是統轄六部的尚書令,周實勳聽罷也不惱,笑著回首點頭,似在打量。來人早已褪去稚氣,與印象中的小皇子相去甚遠,劍眉星目,鼻梁高挺,有棱有角的麵龐俊美絕倫,然眸光冷肅盡顯淡漠之氣,薄唇微揚,疏離之中深掩肆意傲氣。
“襄王殿下倒是一點沒變,仍是一副少年郎模樣。”
咳咳小順子眼瞅著桓帝臉色越來越差,冒著殺頭大罪,忍不住輕咳打斷二人的針鋒相對。一下子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小順子身上,他嚇得縮著脖子,低頭佯裝不知,忙吩咐內侍為襄親王準備桌椅碗箸。
李胥立馬心領神會,大步上前,一掀衣擺,居然行了跪拜禮!
“臣襄親王,李胥,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何必行此大禮,”嘴上說著客套話,彼此眼裏可沒有半分兄友弟恭的溫情,隻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感,桓帝故意拖了許久,才仿佛想起什麼似的,緩聲道:“皇弟平身,冬日裏地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