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就是嬌養著長大的,隻是一年前,父母二人一起出江辦貨,不幸翻了船,雙雙落水離世,家裏的鋪子也因為當時貨款未清抵押了出去,他們家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隻剩她這麼個孤女。
父母都沒有近親,母親是在幼善堂長大的棄兒,不知道自己血親在哪兒;而父親,據林柚柚知道的,父親好像是因為死活要和娘在一起,所以和家裏斷了關係。也就是說,林柚柚沒有爺奶叔伯,也沒有外公外婆娘舅。
於是,在那之後她跟了春娘回到鄉下。
其實春娘對她挺好的,隻是春娘的丈夫特別不待見她,覺得她是個拖油瓶,幾次三番說要把她賣到窯子裏去,春娘不肯,就對春娘拳打腳踢。也打她。
迫不得已,春娘才想賣她,賣去做丫鬟,做媳婦,做閨女,怎麼都好過賣去娼門。
其實周大娘進西市那一刻,林柚柚就看見她了,是她悄悄告訴春娘,她要跟著周大娘走。
因為林柚柚認出她來了。
她就是前幾日曾救過他們一命的那個小哥哥的母親。
這還是數日前的事。那日,她和春娘剛來到甜水鎮時,他們就是從山上翻山進鎮,卻不成想,走到一片竹林時,遇見了一條烏草蛇。
春娘也嚇在原地不敢動。
就在林柚柚以為,她和春娘就要葬身蛇腹時,一個少年踏著林間流光走來。
那時,少年穿了一身黑衣,手持一根竹竿,站在落葉繽紛的竹林裏,手一擲,竹竿脫手向著烏草蛇飛去,精準地紮中蛇頭。
林柚柚躲在春娘懷裏,淚眼朦朧地探出半隻眼睛瞧向少年。
少年已經穿過紛飛的落葉向他們走來,身形筆挺,似一顆小鬆柏,林柚柚也看清了他的臉,是個頂頂漂亮的小哥哥。
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麼好看的哥哥,她也不知道小哥哥到底哪裏好看,她隻是覺得他的那雙眼睛裏的光很特別,像從前他們家鋪子裏的那些打磨圓潤的黑曜石,泛著幽冷的光。
少年彎腰將竹竿拔下,隨意捉起那隻鮮血淋漓的蛇:“蛇已經死了,你們走吧。”聲音帶著孩童氣,語氣卻和他的眼神一樣冷淡,與他這個年紀很不相稱。
那是一個正午,陽光自竹林的罅隙間傾瀉下來,投在少年的身上,他表情平靜,眼神漠然,再加上他手裏提著一隻血肉模糊的冷血動物,其實這畫麵怪嚇人的。但林柚柚卻並沒覺得害怕。
春娘道了謝,抱著林柚柚就往山下走去。
林柚柚趴在春娘肩頭,露著兩隻眼睛看向竹林深處,少年正蹲到地上擺弄那條死蛇,正此時,從竹林另一邊鑽進來個婦人同他說著些什麼。
隱約聽到少年喊了一聲“娘”。
那就是周大娘。
林柚柚如今也還記得他們的模樣。
而現在,她就要跟著他們一起生活了。
她那時把臉埋在春娘的懷裏,不知道那個冷臉小哥哥看清自己了沒,能不能把她認出來。
回周家村的途中,周大娘說:“進了村你得叫我幹娘。”
林柚柚也不問為什麼,隻是“哦”了一聲,然後揚起甜笑喚了句幹娘。
走過七洞子橋就是周家村的地界,時不時能遇上幾個村人同婦人打招呼,招呼完都會下意識看向林柚柚,林柚柚初來乍到,小姑娘多少有幾分怕生,躲在周大娘身後怯怯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聞到一陣濃鬱的槐花香,才聽周大娘說:“到了。”
林柚柚一雙亮亮的杏眼四處看,他們停留在了一座農家小院門口,門旁不遠處有一顆老大的槐花樹。正直花期,一串串純白花鈴掛在翡翠似的層層綠葉間,香氣沁人心脾。
“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柚柚。”周大娘牽著林柚柚推開院門。
進院子後,周大娘長舒一口氣,事兒算辦成了,為了這事兒她天不見亮就去府城,趕了大半天的路怪渴的,快步去灶房倒了兩碗清早熬的金銀花茶,遞給林柚柚一碗。
頂著五月日頭,林柚柚早渴了,接過碗就開始喝,隻是或許是她與生俱來的習慣,即便渴得嘴唇都起皮,她也隻是小口小口喝著,聲音很輕。
周大娘三下五除二喝完一碗,抬頭看林柚柚,發現這丫頭怪斯文,臉上不自覺浮起一抹滿意的淺笑。
她家那小子沒事就愛舞刀弄槍,配這麼個斯文丫頭,一動一靜,剛剛好。
周大娘再次把林柚柚打量了一圈,覺得她那身補丁衣裳實在有些惹眼,臉也該洗洗,剛才在路上時,村人們那些探究的眼神讓她十分不舒服,尤其是村頭村長家兒媳,小桂花她娘李氏,向來和她不對付,方才她看見林柚柚時的眼神滿是鄙夷,指不定在心裏編排她撿了個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