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九是一個趕路人。
風塵仆仆，衣裳襤褸。從東北邊來，卻不知道要打哪去。
在他來到洛水鎮之前，他已經趕了很久的路了。誰也不清楚他為什麼趕路，也沒有人在意，因為他隻身一人。
在洛陽到夏都前的小鎮前，他停了下來。
他應該是在等人，但這世上應該沒有幾個等人的人像他這般悠閑。
他每天都要在洛水鎮邊的洛水旁遙望河的上遊，然後沉默地回到客棧裏。要一壺上好的花雕，然後在客棧的大廳裏對門而坐。喝酒，卻不是一個人，總有一兩個漂亮的女子自願陪著他喝酒。
為了這免費的美酒，也為了這人。
他是個很大方的人，並不在意別人喝他的酒，也並不在乎有沒有人陪他喝酒，像個出手闊綽的富商，每次點下的菜會堆滿一桌。他當然吃不完，於是，他會招呼洛水鎮幾乎所有的難民來吃，好像也不管客棧老板願不願意。
天漸冷，風聲蕭瑟。洛水鎮秋冬都少雨，但晚間寒風凜冽，隻要日照西下，街頭的人就會少許多。
然而這些年，戰亂四起，流落街頭的人愈發的多了起來。
阿然便是洛水鎮街頭一個普普通通的流浪兒，每天混跡在街角旮旯，跟著一群殘疾者一同乞討。
他看起來麵黃肌瘦，個頭也很矮，一張小臉總是粘著汙漬，隻一雙眼睛看得出點活氣，旁人見他可憐，總給他順手丟掉碎銀或饅頭，可惜一眨眼就被其他流浪兒搶了去。
也是平常的一天，阿然坐在客棧前的石墩上，愣愣的低頭發呆，看著自己的手一動不動。
季九施施然從二樓走下來，手裏掂著壺酒，一身酒氣，臉色卻好似平常，走路也極穩，看起來一點沒醉。
他剛行到大廳前，就瞅見縮在門外石墩旁的阿然。
季九嘴角微微有一絲弧度，他走到門前，卻沒有跨出客棧，隻是站在門檻前，招呼了一聲阿然。
“接著。”
阿然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酒壺砸在他腳邊。
他嚇的縮回腳，動不敢動，旁邊的乞丐卻都擠了過來，想搶那酒壺。
這街上的難民大都從西北過來，西北戰亂已多年，他們別說嚐嚐酒的味道，連飯都吃不飽，如今一個小小的酒壺，就能勾起他們無窮的念想。
阿然雖然嚇住了，到底抬頭看了一眼扔酒壺的季九。
隻見這男人不甚在意的倚在一旁，抬眼看著他，仿佛看戲，但是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時就消散了。
阿然打了個冷戰，感覺季九的眼神仿佛帶著寒意，在鞭撻他，壓迫他的四肢五感。
他不想讓別人搶了這酒壺。
阿然不知怎的，心裏就這樣覺得。然後莫名生出一點勇氣，順勢往地上一撲，把酒壺壓在自己身下。
這個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小孩，在幾個乞丐的拉扯下，死死的趴在地上，拖都拖不走。
終於，季九提腳跨出門去，對著乞丐們說：“停手。”
原本喧鬧的場麵頓時安靜下來，隻有一個聾啞人還在爭搶阿然身下的酒壺，但見到周圍的人都沒動靜了，也都停下了。
這群乞丐對季九幾乎言聽必從。
他們不知道季九是誰，但是他們知道季九很有錢，有錢到在洛水的幾日，天天接濟窮人，請乞丐和流浪兒吃飯。
他們很多人已經忘記了良善二字，早已把尊嚴倫道拋之腦後，但是他們明白季九是他們的恩人，能讓他們吃飽飯。
“季，季先生…”
季九看著麵前，腳邊匍匐著的乞丐，指了指客棧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