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Chapter11(3 / 3)

薑濯對老太太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路子儼然非常熟悉,他絲毫不為所動:“早上有點事情,我等等就回來。”

不得不說丁誕為人確實很好,不是段正駒那種刻刀走筆般永遠波瀾不驚的臉色。老太太講起話來嗲裏嗲氣,穿衣打扮又愛時髦,跟誰都是熱絡的親近。比起外公,她也更喜歡外婆。

但薑濯對老太太的態度也太二十四孝標兵了。薑翡默默地往麵包上抹果醬,思考如果自己跟薑濯說“出門好來江裏撈我了”,薑濯會是什麼反應:

——他應該會很裝地說一句“你是哪位”,然後沉默幾秒,擺足強調,再說“麻煩自己解決一下打撈問題吧,我沒有時間。”

“你有時間這麼兩頭來回跑,抽不出半個小時去見人家一麵?”老太太的語氣也開始變得尖酸刻薄起來了。

薑濯“嗯”了一聲,隨便搪塞道:“下次有空再說吧。”

“下次又下次,誰曉得你的下次是什麼時候?你就糊弄著我吧。”說到這裏丁誕話鋒一轉:“對了,我早上給小紈打了電話,她說你昨晚住在家裏?”

薑翡聽到這裏,才從麵前的黃油和蜂蜜果醬裏抬起頭來,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薑濯也在看她。滿屋子甜得黏膩的水蜜桃味道,連帶著視線黏連一瞬,謠言的始作俑者立刻低下頭來,不自然地瞥開目光。

餘光裏,她瞥見薑濯摁在蓋子上的手動了一下,他大概是後知後覺地想關掉免提,但手上都是黏糊糊的,隻好作罷,簡短地“嗯”了一聲。

“你自己心裏有數。”外婆停頓了一下,口吻比之前嚴肅認真得多:“這件事我不說什麼,但別讓你外公曉得。到時候他們兩個人又要吵起來。鬧得難看,又跟上次一樣,被別人平白看了笑話去。”

薑翡沒聽懂外婆的話,但直覺這已經是私事,自己不應該聽下去。她把勺子一放,拿著沒吃完的麵包起身,才走了幾級樓梯,外婆絮絮叨叨的聲音就戛然而止,最後隻聽見一句“不要刺激她”,然後就是長久的沉默,不知道是外婆掛了電話,還是薑濯關了免提。

薑翡慢慢地走上去,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麵包上什麼都沒抹,吃得隻是致幻桃子香氣。

她換了衣服,還是感覺袖口領口還沾著黏膩的水果味道,又噴了香水,仍然在房間裏磨蹭,擔心樓下的對話尚未結束。

直到分針劃過一格,快要八點,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她才急匆匆地挎著書包下樓,直接衝去門口換鞋。

薑濯幫吳媽把壞掉的榨汁機把搬去陽台,經過她身邊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輕聲說了一句:“謝了。”

“什麼?”薑翡正一籌莫展地盯著馬丁靴上的死結。

薑濯咳嗽了一聲,解釋道:“昨晚的事。”

陽台的窗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的。整個季節像潮水一樣滂沱湧來,明亮的春天不再是作家筆下溜過的飛馬,被一線一線的雨拉長鋪陳開來,連綿成了沒有盡頭的電影幕布。

外頭風雨琳琅,綠色顏料在雨幕裏化開,一整個深深淺淺的春天泡在爛熟軟和的桃子味道和鈴蘭香氣裏,變成甜稠的蜂蜜質感的致幻液體,在重力作用下毫無嫌隙地淌過脖頸,漫過肩頭,裹出一個昏聵遲鈍的空殼。

薑翡“哦”了一聲,專心致誌地解鞋帶,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二課多得要命,上午考了微積分考試,下午有化學課,做完實驗,大胡子老師又拿著講義走進教室,比較戲劇,講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和《皆大歡喜》。

詩歌語序、省略短句、自由語法,一堆晦澀艱深的名詞。下午三點的課,雨聲又催眠,聽得人昏昏欲睡,書頁上印滿窗外遮天蔽日的法國梧桐投下的連綿影子。不知道是因為近在咫尺的呼吸還是靜悄悄的春風,樹葉影子在書頁上顫,輕輕的,像是熱帶魚的尾巴掃起水光瀲灩的漣漪。

薑翡對著講義上的安東尼奧和巴薩尼奧看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一拍桌子:“我笨蛋了。”

旁邊睡覺的施沅爾都被嚇醒了,不懂她為什麼突然跟自己過不去:“你幹嘛了?你也要割一磅肉了?”

“我怎麼隻讓他說了一遍謝謝?”她一臉追悔莫及的表情,像法庭上的夏洛克、像流亡的傑克斯公爵:“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隻讓他說了一遍謝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