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天,最後一堂課是地理,班裏嘰嘰喳喳,氣氛一片活躍。
江雨綿把小鏡子立在筆袋前,雙手在課桌下嫻熟地翻開腮紅盒,待老師板書時,飛快俯下身去。刷子沾了粉,在鼻尖打圈。合上蓋子後,又摸出口紅、眉筆來。如此抬頭低頭,像隻靈巧的貓。
隱約聽著老師講到沃克環流和拉尼娜現象,說今年是雙拉尼娜年,氣候變得更濕更冷。
收完最後一筆,她偏頭向左,拍了下同桌的男生。男生校服拉鏈敞開,雙手環抱靠在椅背,閑散地坐著。一轉頭,頸部顯現出分明的經絡,下頜線平直。麵部五官不過於搶眼,卻很明朗:墨眉、眼皮內雙、睫毛濃密。鼻梁高挺,鼻尖輪廓柔和。薄唇,唇瓣間夾著若有若無的唇珠。
江雨綿彎起嘴角,用氣聲問:“路擇安,我好看嗎?”
路擇安望過來,她還是鵝蛋臉、彎月眉,隻是臥蠶處亮起來,嘴唇也紅潤潤的。他假裝沒看到這些變化,壓低聲音笑了笑。
江雨綿撇撇嘴,端起小鏡子靠回椅背。這時又聽見他說:“你聽會課吧。”
江雨綿不語,過了一會,窗邊響起幾聲驚呼。路擇安坐直身子,推了下她的肩:“快看,初雪。”
她這才轉過頭,眼前迎上滿目白霜。風好大,吹歪了白霜飄落的軌跡,落葉也隨之漫天旋舞。金色籠在霧裏,是錯季的不舍。
原來雪和冬天同時降臨。
江雨綿覺得這一切都是天賜的浪漫。
她提前很久坐進了餐廳,換了備好的衣裙,靜靜等在落地窗前。
她踩著一雙白色小高筒皮靴,身穿呢子連衣裙,假兩件的設計。外側是駝色的水手服領口、木質排扣,腰線和袖口處有幾行咖啡色線條。內側是鵝黃色圓領,襯衫材質。袖子整體蓬鬆,最後收口,貼合她纖細的手腕。腦袋上扣了一頂奶油色貝雷帽,長發編成左右兩個麻花辮,額前飄著幾縷碎發。麵頰上透出淡淡粉紅惹人憐愛。
江雨綿在想:周哲還穿著黑衛衣嗎?他有沒有打扮得正式一點?風這麼大,他冷不冷?
他有沒有在想我呢?
思緒飄到這,她忍不住偷笑起來,雙眼彎彎透著稚氣。這時手機傳來“嗡嗡”的震動聲,她被驚得打了個寒顫。
來電顯示是宋香蘭。江雨綿沿著手機屏幕最上麵的邊框看了眼時間,纖細的手指在紅色按鍵上停滯一秒,最終狠心按下去。
她雙手摩挲著黑色屏幕,深深吸一口氣,按亮。白光映在微皺的眉頭。猶豫片刻,撥通周哲的號碼。
心跳伴隨彩鈴一陣加速,最終耳邊響起“喂”,她的世界便一瞬間亮起來。
今天他聲音比平常低沉沙啞,更富有磁性。
江雨綿看著鋪金色地毯的樓梯轉角人來人往,唇邊忍不住上揚:“今天餐廳人真多,幸好咱們提前訂了位。你到哪啦?這會晚高峰,你別催司機,下雪天,路上很滑……”
“我來不了了,”周哲突然打斷,聽筒中沉默數秒後,他聲音又低了一些,“臨時有點事。“
江雨綿很精準地捕捉到他的情緒,尾音是降調,裏麵含著深重的疲憊。她的心揪起來。她突然很想鑽進手機來到周哲身邊,抱著他,輕拍他的脊背。江雨綿明白,周哲何其驕傲,他不想在別人麵前露出軟弱的一麵,所以麵對他的閉口不談,她絕不會深問。
“沒關係啊,剛好我媽也催我回去,”江雨綿語調輕快,“有什麼話想說隨時撥給我。”
他含糊地“嗯”了幾下。
她剛想掛斷電話,就聽見周哲冷不防變得鄭重的語氣。
“江雨綿,我對不起你。”
她愣了愣神,目光放在窗外。夜幕裏,路燈昏黃,風雪交加。白片很密,覆了車頂、花壇厚厚一層。冬青葉盛著晶瑩,在眼前泛光。對於她,周哲便是走入她青春的第一束光。他是所有形容詞的最高級,適配她全部的喜歡。她不覺得一次失約有什麼對不起,隻要他在,她能包容一切。
待她回神時,周哲已經掛斷電話。手機彈出通話過程中的未讀消息,仍然是宋香蘭。迎著對話框裏短促的文字,江雨綿覺得背後升起寒意。
晚上,醫院走廊上人很少,周身白色泛著冷清。江雨綿來不及換回學校的裝束,一雙皮靴踏下急促的腳步聲,這聲音孤獨地回蕩著,她心也跟著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