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渾渾噩噩了多久,隻依稀記得每隔一段時間,都有一群腦袋圓潤、虎牙尖尖的小鬼把他帶走,又送回來,他不明所以,又有些好奇,每次都乖乖地跟去了。
每次都是一座豪華大殿,暗沉的色調及精細的雕功,足見不凡,殿內針落可聞,盡顯莊嚴肅穆。
他瞪著眼睛好奇地左顧右盼,不到半柱香,小鬼們又把他帶出去了。
一次,或許是他離開的時候步子慢了些,亦或是那簾後的聲音迫不及待,讓他聽見了一句話。
“四年了,”那聲音低啞,如同半入土的老者在喟歎,“想不到這世間,竟有如此深的羈絆,連陰陽都無法分割……”
“這銀手鏈……大概是銀河水流纏繞編織而成,色澤和靈氣都如出一撤……”
之後的,他就聽不見了。即使聽得見,以他如今的懵懂狀態,也必然理解不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心神巨震,身上疼得彎下腰去,那一刻,他的心似乎被剜了一刀,洶湧而來的痛感褪去後,餘下無盡空虛和茫然。
然後,他手腕上的那根銀絲線,一閃一閃,奪去了他的注意。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根線比剛開始粗了一些,而且變長了,在他纖細蒼白的腕子上又多纏了一圈。
從他有記憶起,這跟繩子就在了,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有何意義,但是係在手上卻很心安,心底的雀躍無法抑製。
他神誌不清,困惑也一閃而逝,不去多管,在地府的大部分時光,他都和這奇怪的手鏈做伴。
這時,小鬼們後知後覺,發現他沒跟上,於是它們笨拙地轉身回來,隻瞧見他目光較往常呆滯,麵色比以往蒼白,以為這魂魄終日在地府遊蕩,怕是終於被陰濕煞氣腐蝕到了極點,將虛將散。
小鬼們連忙折返,把他送回太乙天尊跟前。
太乙思索片刻,終是下定決心,私自做主將他送回人間。
“也罷……”又是滄桑地低吟,“塵緣未斷……既然連時間和生死都拆不散,那便順了他們的意,也算是了卻一樁美事……”
這四年,他看著那少年手腕上的銀線,不僅沒有消散斷裂,反而愈加粗長,纏上了一圈又一圈。
年年如此,歲歲不停。情深意切,饒是他清修一世,得道多年,也不禁動容。
因此,他利用權限尋了個契機,機緣已生,至於後續,且看造化。
莫玖序睜開眼,感覺頭疼欲裂,渾身骨頭沒有一處不在叫囂。
他緊咬牙關,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一聲痛哼咽回肚裏。
緩過一陣後,他才有心思環顧四周。
今天似乎太亮了些,他眯著眼,打量起周圍。
這不是他熟悉的環境,周圍沒有圓腦袋尖牙齒的小鬼,四周很安靜,沒有擁擠的魂魄在漂浮。
幹淨,明亮,不真實。連他的身體,都有了重量和質感。
無數記憶湧入腦海,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又活過來了。
渾渾噩噩不知數載,一朝夢醒再度為人。
說來可笑,他十四歲那年,在thw職業圈一戰成名,光芒四射。他的指揮驚豔全場,他的劍法變幻詭譎,賽後采訪的照片充斥著他自信洋溢的微笑。
人人都說他前途光明,他所帶領的戰隊一直都是冠軍種子隊伍,連續多年進入決賽圈。前隊長退役前將戰隊交到他的手裏,他滿懷信心接過,許諾帶領戰隊奪下冠軍。
他的戰隊雖強卻又有著致命弱點,成員擁有超強的個人實力,堪稱妖孽,卻缺乏團隊合作,且隊內矛盾極大,他引以為傲的指揮才能難以施展,職業聯賽前期,戰隊遇強則強大殺四方的全勝記錄難以為繼,再加上遭受作風不良的戰隊打壓,後期的比賽勝少敗多,最後幾場幾乎全敗。
他壓力極大,來自輿論的謾罵更加令他絕望,最終,他選擇用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結束了一個天才,對夢想的追求。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一開始就被捧得太高了,所以摔下來的時候,就更為慘烈。
他苦笑,自己真是初生牛犢,不知成功來之不易,太順遂的路從來都不是最好走的,而是最引人沉淪、布滿暗箭的修羅場。
殺人於無形,消磨誌氣於悄無聲息。
他堂堂正正為人活了十四年,之後魂魄離體,做鬼神誌不清了不知多久,現在一番回憶,卻隻覺得心靜。
他清醒地意識到,當年在遊戲裏拋頭顱、灑熱血的那個少年早已徹底離自己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