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二十五歲,住在卅城城西,還尚處在人生洶湧澎湃的尾巴上。不過我當時已經開始悲觀,因為流逝和衰老從不知何時起,變得明朗且不可避免。
我便因此感到焦慮了。
當時為了緩解這種焦慮,記憶裏麵,閑暇時候我除了坐在宿舍呆望窗外的朗雲,胡思亂想些有的沒得的事情,其餘就會時常做些一時興起的事情——我曾經對這樣所謂乘興而起的事情保有很大的期望,我期望可以以此證明自己尚處青春,無限活力,熱切且年輕。而那一年關於自證的記憶,大多數是和張玥婷有關的。
張玥婷是名coser,當時20歲,活動區域一般在朝陽。她長得很白,中等身高,看起來雖然瘦,但有種南方女人獨有的芒果味的軟儂。張玥婷每每工作時候,我在附近看她,她手握些異世界的刀槍棍棒,這種時候她特容易笑。熟人一逗,她就開始笑,握著那些奇形怪狀的道具,笑到眼睛和身子就一起彎了。
她是個漂亮的人,這我承認,但這種漂亮實際上卻並不軟儂。客觀來說,在我二十五歲的前半年,所有關於張玥婷的記憶,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她站在卅城的各個藝術區,衝我手舞足蹈的發火時候留下的。
那時初春,豔陽往往高照,穿過雲層落到她隨著惱怒時激烈的手部動作飛揚起來的綠色頭發上。在記憶中的場景裏,我往往都是歪著頭,看著水泥地上她發絲舞動的剪影,對她離奇的怒火置之不理。每次,可能是由於我沉默裏頭明顯帶著不屑的挑釁,她臉總是因此往紅了逐漸賁張,直到幾分鍾之後,她發累了,火氣就過去了。
二十五歲時候,我職業是一名小學老師,工作地點在西城。那時問我從事教書育人這項事業已經三年——從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就開始了。我始終都記得自己對教書這項事業並不熱衷,但是沒有辦法,生活就是在不斷的脅迫你,告訴你被動接受的重要性,而工作便往往是你理解這種重要性最主要的流程。於是,當時為了彌補工作對於生活帶來的缺憾,也有部分為證明年輕,做些年輕人做的事情,並借此釋放荷爾蒙的原因,我培養了許多閑寡的愛好——看漫展就是其中之一。
我和張玥婷就是在漫展上認識的。
那時候我時常看漫展,到卅城的各個地方,不辭辛苦的去看漫展——上麵許許多多長得好看的女孩們。她們大多年紀不大,麵容美麗,衣著也撩人,符合平凡生活中奇特的性幻想。當時我還年輕,沒上過更累的班,沒有對比,也沒見過真正的痛苦,因此覺得教書很苦,搞得生活也很苦。
彼時在痛苦之時,我常覺得自己可能要一生都幹這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因為大家都是這樣,於是沒有盡頭的痛苦讓痛苦更甚。而培養愛好的意義就是為了緩解痛苦——那些閑散的愛好算是難過生活中透氣的小口,可以讓我在乏味中找些樂趣——讓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自由的選擇去幹自己一定程度上喜歡的事情,也可以讓我在一定程度上去和自己一定程度喜歡的人在一起。
當然,托時代的福氣,這並不難,難的事情我是立馬就會放棄的。前者有錢就可以,後者也隻是需要在一定程度上的付出,以獲取一定程度上的被喜歡。
我和張玥婷第一次見麵是在四惠的一個漫展上。時維初春,卅城太陽高懸頭頂,但因為霧霾時常遮蔽陽光,故而讓人感覺還有些冷。當時中午,大家都停下來休息去了。我閑逛著從樓下上到展廳沒啥人的二層,路過長椅,張玥婷坐在長椅上,穿一件白色的低胸蓬蓬裙,左手環抱自己,右手玩著手機。
她胳膊很白,在薄涼的陽光下麵反著冰渣一樣的磷光,我被此吸引,就也坐到長椅上了。
這附近隻有一個長椅,這樣坐下來也不算突兀。但我剛坐下來,張玥婷雖然自我環抱,仍舊頗有風度的往邊上挪了挪。我短暫尷尬了一下,而後還是歪著頭,用眼角餘光,對她仔細觀察了一下。
她大概b-cup,年齡不大,側臉雪白光滑,長長頭發被漂染成綠色,風偶爾吹來,她發尾隨風一動,便看著有些輕飄又灑脫。
“有病?”我剛看了幾秒鍾,旁邊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我。
女聲,南方口音。
“什麼?”我被問的楞了一下,腦袋裏沒有敢聽清她問我的啥。
“我問你是不是有病,一直看我幹嘛?”她一字一頓,口齒清楚的又問了我一次。
直到如今,對於初次見麵時張玥婷突然的發問,我都感覺問句直白到讓人驚詫。而後我剛下意識的打算開口反駁,說“沒有啊”的時候,她扭過頭,就站起來了。
那天,在四惠“春日祭”展廳的二樓,張玥婷繡口吐完那陣春風,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起身後拍了拍裙子上不知是否沾著的灰塵,然後頭也不回的開始前行。當時正午一點左右,陽光自南而來,堪堪撥開天上沉悶的朗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