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胎十月,一朝臨產。
正常來說九個月再多幾天便是產期,可我是個例外。
老媽笑嘻嘻地指著我說:“你可賴了,賴我肚裏咋也不出來,硬是十二個月,還沒動靜,肚子都大到不行了,醫生說再不出來要出事,得憋死。”
我歪個腦袋人畜無害地瞅她。
她接著說:“你姨媽那時就是衛生院的,說不能等了,必須剖。”
我瞪個眼接著瞅她,她目光如水,落在我臉上。我問:“然後呢?”
“然後就把我肚子割成這樣了,把你拿出來了。還是個坐胎,臉都憋紫了,再不剖出來真就危險了。”
我輕輕摸著老媽肚子上那一道好長的,猙獰又恐怖的疤。
老媽揉了揉我頭發說:“好家夥,一稱,八斤半,頭發都那麼長了,再看臉跟身上,就跟個沒毛的胖猴子一樣……”
我已經不記得那是幾歲,是老媽第一次跟我講我的出生,在我問她為什麼肚子上有那麼長一道黑疤的時候。
隻是那時我還小,後來我才驚悚地想到,若是早個幾十年,沒有剖腹產技術,像我這樣賴在媽媽肚子裏不出來,很可能便是一屍兩命了。
在我印象中,懂事以來,便是老媽一直陪伴著我,我對爸爸這個概念很模糊,我一直把姥爺姥姥叫做爺爺奶奶,並跟著我媽姓。
也不知是我太傻還是那麼小便懂事。上幼兒園看見別的小朋友有爸爸接,我也從沒問過老媽爸爸的事。
直到快要七歲,那年我上一年級。
不知為什麼,我記得特清楚,那天我給奶奶背詩:“一片一片又一片,兩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香山紅葉紅滿天。”
背完奶奶衝我笑,把我摟進懷裏,說:“小雨,你爸爸要回來了。”
沒過兩天,媽媽接我放學,我給老師說完再見,背著小書包撲到老媽懷裏,她笑著把我抱到自行車後座,說:“你要聽話,不許淘,我帶你去見爸爸,今晚我們就跟爸爸在一起,好不好?”
我忘了跟媽媽說了什麼,我隻記得當時我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看著媽媽在前蹬車。當時,我覺得那個背影寬闊如天,巍峨如山。
我一路捏著小拳頭,手心浸滿了汗。
我也應該是期待的,可是我本能的害怕,於是有些抗拒。
直到媽媽停車,帶我進了一個單元,一樓。
媽拿出鑰匙開鎖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有些發抖,心髒也隨著鎖聲的打開向上提。
現在想來,我該是隱約知點什麼,那時雖然年齡小,但“爸爸”這種東西在我的生活裏,突然間從虛無縹緲到從天而降,還是讓我驀地出現了從無到有的無措跟茫然。
我在自行車後座時,看著前麵媽媽的背影,就在想著這個背影,會不會從此之後便不是我一個人的天,一個人的山了?是那種唯一讓我當時小小的心上有依賴感而又害怕失去的恐懼。
被牽進屋,我將書包取下抱在懷中,乖乖巧巧坐在沙發上假裝自己是個抱枕。
那房子很好看,比爺爺奶奶家還大,還有一個特別大的魚缸,裏麵遊著幾尾火紅的大魚。
媽媽蹲下,平視著對我說:“這麼緊張?你怕什麼?你爸爸出去學習這麼些年,現在回來,從此以後咱們就一家人團圓了。”
我點點頭,媽說:“一會你爸爸回來,要叫‘爸爸’。”
我又點頭,老媽又說了什麼我不太記得了,無外乎就是叮囑我不許淘,要聽話之類的。我一一應下,說著說著便聽門外有鑰匙開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