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渺受刑後劉義來探望幾次,還帶了些創傷藥來,她感激非常,因而劉義說要提拔她,她登時喜上眉梢,自然沒有不應的,過了七八日能蹦能跳了,便跟在他身側學規矩。
這日下了朝堂,皇帝端坐於禦案前,提筆蘸墨纂寫禦論,雲渺輕手輕腳地將茶遞到他跟前,“陛下,您用茶。”
皇帝默然將筆擱下,卻仍目不斜視地盯著禦論,半晌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直直地探了過來,指尖微涼,卻是觸到雲渺的手背,霎時恍似涓流自從她頭頂癢斯斯地流了下來,直淌入她背脊,她一個激靈,手抖了抖,茶水灑出了大半,茶湯順著她的手背蔓延而下,雖不至於滾燙,卻還是燙得皮膚通紅。
皇帝的手險些招難,幸好他聽見動靜及時抽離,見茶碗劈裏咣啷好大一聲動靜,忍不住蹙起眉頭打量她,卻見他低著頭,眉目婉約,茶碗仍端著,白淨的雙手透著紅,就像雪地裏驀然打翻了胭脂。
皇帝心頭微震,這人聰穎乖謬,偏生了與神女別無二致的臉,他就像團迷霧,潛藏著太多未知,讓人忍不住想撥開迷障,探究到底。
有個天方夜譚的念頭霎時在他腦裏一晃而過,恰逢培隆打簾進來通傳道,“陛下,李太醫過來請平安脈了。”
他甩甩頭,驅除不切實際的想法,淡然開口,“宣。”
培隆複挑簾將李延請入竹軒,李延背著藥箱,幾步上前下跪行禮道,“微臣給陛下請安,請問今日聖躬安否?”
皇帝道平身,“朕躬安。”
李延從藥箱裏拿出脈枕,對皇帝說:“微臣給陛下請脈了。”
皇帝唔了一聲把手搭在脈枕上,由著他擺弄,李延一壁將手指按在他手腕上仔細探究,一壁問劉義,“陛下早上進食如何?”
皇帝的三餐都有記錄,劉義掏出小本,念道,“進了一個竹節小饅首,一個餑餑,一碟小菜、一品燕窩粥。”
李延嗯了一聲,繼續探著,“首尾俱端,直上直下,往來舒緩,無大礙的,隻是邪氣有餘,有些肝陽亢盛而已。陛下失眠症好些了嗎……”
他越說越有些膽怯,皇帝也不知為何,這麼大的人也不肯吃藥,失眠症又是多年的老病曆了,太醫院無法,隻能調配些安神香,偏調試許久也對他無用,他做太醫的腦袋不牢靠,不敢一味的勸君王吃藥,君王久病不愈,每次來請平安脈就足夠讓他膽戰心驚了。
皇帝的長睫半垂著,略微有些出神,“不好。”
李延抹了抹額角的汗,驟然有些口吃,“微、微臣回去再調試些安神香!”
雲渺在一旁鵠立著,他們的動靜自然落在眼裏,她茫然地想,不吃藥調理,病怎麼可能會好?
皇帝不可置否,李延也不多停留,苦口婆心地交代了劉義幾句,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退下,皇帝突然回過神道,“燙傷膏有嗎?”
雲渺聞言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微紅的手背,其實已經不怎麼痛了,可驀然受到無情之人的關心,手指還是不自覺蜷縮了起來,李延也睜大了眼,遲怔了會才反應過來道,“微臣請問陛下還哪裏有恙,微臣馬上去太醫院拿來。”
“朕無事,”皇帝垂著長睫,瞥了她一眼,不溫不火道,“你去拿吧。”
雲渺嘴皮子微動,囁嚅道,“奴才謝陛下體恤。”
她徑自上前替李延打了簾子,道:“李大人,請——”
李延到對她頷首,這才先行一步邁出竹軒,雲渺跟在他身側慢慢地走著,直到出了殿外,她忖了忖,才雙手交握懇切問道,“李大人,奴才問您,陛下失眠症由來已久,為何不以藥調理呢?”
李延哦了一聲,見旁邊無其他人,說話也無須拘著,因回:“這個問題,早些年太醫院也試了,不過陛下不喜喝藥,太醫院的院使傾力做了十幾個配方,怹老人家就是不願意動一口,沒有辦法,隻能依靠安神香,然而安神香收效甚微,這才纏綿了許久沒有改善……”
噗,她左思右想也沒想到是這個緣故,霎時有些忍俊不禁,意識到此舉不對,這才強行壓下上翹的嘴角,撓撓鬢角掩飾道,“唔,陛下雖然貴為萬金之軀,到底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怕吃藥也是正常,隻是聖躬康健關乎江山社稷,如果能讓怹願意吃藥再好不過,興許做些果脯蜜餞哄怹吃藥有效果呢?”
“咳咳,”李延有些啞然,他幾時說過皇帝怕吃藥了?這內侍年紀不大,倒是語出驚人,還要哄皇帝吃藥?當人家是三歲小兒呢?
雲渺對他的腹誹無所知,又抬起頭問,“李大人,隻要堅持吃藥就能痊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