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陰雨連綿,連月不開,淅瀝雨聲敲打著青瓦,大珠小珠順著簷溝彙聚成簾,涼風吹入窗,襲來滿室清寒。
屋中案幾上供著一隻冰瓷鏤空香爐,煙色嫋繚,浮動開一脈安心凝神的香氣。床榻上躺著一個麵色蒼白的男子,身下抱著一隻繡枕趴在褥間,眉心微擰,雙目緊閉,隱隱透出一股痛苦的神色。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下一刻,侍從便推門而入,青崖將手中托盤放置在床邊矮幾上,將那男子身上蓋著的素白裏衣揭開,隻見背上一片縱橫交錯的血痕,整個背部都爛的不成樣子。
因傷勢過重,衛諼睡得並不安穩,隱約覺得有人在背上動作,他雙眼睜開一線,聲音微啞:“青崖……”
“世子,你醒了!”青崖撤了手,本想著趁主子睡著上藥可減輕些痛楚,不曾想他手重,竟把人弄醒了。
衛諼閉目緩了緩神,再睜眼時已清醒了許多:“無礙,君楚呢?”昨日沒撐住那五十鞭,不知那一大一小最後到底是怎麼安置的。
青崖忙道:“世子放心,君姑娘已在咱們院裏西廂房中住下了。”
“如此甚好,”衛諼放下心來,這個結果,倒比他預想的要好上許多,“接著上藥。”
“是。”青崖隻得硬著頭皮繼續,他手腳粗笨,幹不得這些精細活兒,昨日老侯爺盛怒之下把自己親兒子抽了個半死,又撤了這院裏所有的丫頭,如今連個照看的人都找不到,端的是不留情麵。
“宜州水患如何了,今日可有消息傳來?”衛諼心中自有定數,他將君楚留下,父親勢必要給宋家一個交代,這頓罰是免不了的,與他先前猜測的也不差。
“有,”青崖點頭,“今日會有驛使進京,聽說宋家大少爺出事了,待下了朝消息就能傳出來了。”
“宋九嶷。”衛諼低聲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竟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了,便怪不得人多心了,“果然是個多事之秋。”
“什麼?”青崖沒聽清。
“無事,退下吧。”衛諼闔上眼,暫不理會,盛極必衰,宋家的氣運要盡了。
青崖見狀,便悄聲出了屋子,上外頭打聽去,隻待那消息一出來,便立刻送回來。
翠峰居是座茶樓,有些年頭了,青崖在角落裏找了張空桌坐下,這兒離皇宮近,消息傳的也快,百無聊賴之際,聽了一耳朵閑話。
“這雨接連下了大半個月,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唉!”一華發老者搖頭歎息,連額間的皺紋都深了幾分。
又聽得一人道:“張大爺,咱們玉京算好的,八十多年前宋老太公下令造九道禦溝,積水排入金銘河直出城外,南邊水患再厲害,也落不到咱們身上。”這宋老太公乃是當年的開國帝師宋嶢。
立時又有人接腔:“對對對,你看宜州那邊,聽說是餓殍遍野,浮屍滿地,就沒留下幾個全屍,簡直是人間煉獄!”
想起這幾日南邊驛使傳來的消息,眾人皆是一陣心驚肉跳,既可憐那亡於天災的無辜百姓,又慶幸自己生在玉京,長在天子腳下——雖說這天子廢物了些,卻也是得他庇護。
忽的角落裏有一小童滿眼好奇道:“可是宜州救災,怎的竟讓宋太傅去了,我在街上瞧見過宋太傅,他年紀大了,能幹這事?”
“孩子,宋家門風清正,立德修身,一門四代帝師,百年望族,佐君治國平天下,乃是造福百姓的萬民之師!”那姓張的華發老者抬手虛作了個揖,滿心敬仰,“此次救災,必定又是宋太傅自請前去,救宜州百姓於水火!”
“是啊,宋太傅厚德無雙,往那兒一站,就是一顆定心丸!”眾人皆應聲附和,讚聲不已。
青崖默默喝了一碗茶,突然就明白為何老侯爺非得抽那一頓鞭子不可了,若不如此難堵悠悠眾口,宋家的姑娘哪能受這委屈!
半個時辰後,消息傳了出來,登時人人為那宋家大少爺扼腕痛惜!
青崖麵色微變,饒是他不通官場,也隱隱能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立刻動身回府,路過長樂坊時,忍不住朝一座古樸的老宅看了一眼,正瞧見那老舊朱門中盈盈步出一個鵝黃裙衫的妙齡少女,鵝蛋臉,眉眼細長,微笑著接過護衛手中的消息,頷首致謝,便轉身回了,裙角一叢金菊若隱若現,秀穎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