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太皇太後似是要在行宮久住,行李源源不斷地從太安寺送來。孟海抽空去偷覷了一眼,澹台雁問她看到了什麼,孟海卻隻知道一邊咋舌一邊搖頭。
要再問她也隻有四個字:“著實富貴。”
澹台雁疑心她是沒怎麼見過世麵,可聽說之後又難免有點心癢,是以當太皇太後在慈恩殿設宴宴請各家命婦貴女,向皇後發出邀貼時,澹台雁雖不大想去應付賓客,但心底又總躍躍欲試。
她拿著邀貼去問褚霖,褚霖倒是也沒阻止,說能不去就不去,想去也不是不行,隻千萬不要碰崔家人過手的東西,萬務提防所有姓崔的,和與姓崔的有關的人。
澹台雁:……
宴主太皇太後就和崔家脫不了關係,褚霖這意思就是說,去看看可以,但千萬別吃別喝別亂摸,最好連坐都不要坐。
澹台雁不禁狐疑:“有這麼危險麼?”
褚霖難得嚴肅道:“阿雁如果要去,帶著孟海一起去,她雖然不怎麼頂用,但偶爾還是有些用處。”
褚霖把慈恩殿說得如龍潭虎穴一般,澹台雁原還可去可不去,現在倒是一定要去瞧個究竟。更何況,慈恩殿和梧桐殿都在行宮之內,澹台雁畢竟擔了晚輩的名頭,若是這樣都不去赴宴,未免太打太皇太後的臉了。
於是次日,澹台雁難得放下騎射,仍舊穿著輕便的胡服,帶著永遠一身舊袴褶的孟海前去慈恩殿。
短短幾日,慈恩殿確實是大不一樣。煥然一新已經不能形容這變化,要按孟海的話說,這簡直就是推翻重建。
自太宗以來,行宮各處修繕都力求簡樸,無論是梧桐殿還是朝陽大殿,打眼一看都是一片深沉的棕褐木色。可轉到慈恩殿,卻是一大片的金光燦燦。
平坦的青磚路被挖開,重新用細細的碎英石鋪成蜿蜒步道,道路兩邊則是各種奇花異木,還有暖泉穿插其中,蒸騰出嫋嫋煙霧,襯得慈恩殿更像人間仙境。花木都是嶄新的、盛開的、散發綠意的,同這淒清秋日格格不入。有許多花卉澹台雁連見都沒見過,還要依靠孟海指點告訴她。
“這些都是南地運來的花木。”孟海搖頭讚歎,連道幾聲“著實富貴”,“這也就隻能看個幾天,看個新鮮。”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不惜千金,千裏迢迢運來的草木無法生根,隻是供宴者一時一樂。
“鍾鼓饌玉不足貴”,這便是鍾鳴鼎食之家。
澹台雁和孟海在堂前久久駐足,終於有人前來迎接,正是崔從筠。
“娘娘可算來了,”崔從筠想要上前挽過她的手,澹台雁牢記褚霖教誨,往後一退躲開了,崔從筠便撇撇嘴撒開手,“娘娘隨我來吧,您是貴客,要同太皇太後坐在一起。”
貴客。
澹台雁心想:整個行宮都是我家,你在這做哪門子主。
崔從筠當真行走隨意,還時時熟絡地同來往賓客搭兩句話,那自如的模樣,隻怕連太皇太後都比不上。澹台雁則連這些人的臉都認不全,更別說和她們相談甚歡了。
兩相比較,倒不知誰更像皇後
崔從筠將澹台雁送到上座就走了,半句話也沒多說。澹台雁正是目不暇接,也沒理會她的失儀。
上座隨便一張座椅都是千金難買的金絲楠木,上頭擺放的是金線暖玉織就的墊子,這些不過日常繁瑣之處,不必細說,當真奇絕的還是宴上巧思。
上座前頭垂著珠玉簾,並非完整的一片,而是幾十條珠玉串從藻井垂墜而下,每串珠玉之間的距離被仔細計量,確保在上座能不受妨礙地看清慈恩殿中的每一處角落,而從外頭,卻不能窺見裏頭主人的一片衣角。
昆曲班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著,澹台雁則揪著孟海的袖子——既是製住她也是製住自己,千萬別亂動東西。
澹台雁終於明白褚霖所說的意思:別亂碰,因為隨便一件東西就是無價之寶。
來前澹台雁還在嘲笑孟海,現下目不暇接的倒是她。眼前這簾子著實稀奇,澹台雁簡直是用盡渾身力氣把自己定在原地,堪堪穩住皇後派頭,隻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仍是到處亂看,很快便見著一張熟麵孔。
慈恩殿內座次安排得巧妙,上座位居正中,往外一圈便是次座,再往外一圈則是更次座,如此一環扣著一環,太皇太後始終位居正中央。
東昌侯夫人坐得極遠,伸著脖子不知在找誰。她身側也帶著個寶藍對襟錦衣的姑娘,看發髻尚未及笄,生得格外秀致格外冷情。澹台雁看見,崔從筠很快便穿梭到她們身前,微笑著說了兩句話,便又很快花蝴蝶一般地飛走,不留下一絲痕跡。
東昌侯夫人是左相親妹妹,也就是崔從筠的姨母,可看崔從筠這敷衍的模樣,倒對這位姨母無半分尊重。
不過也是,現下整個清河崔氏,就是崔敬暉一脈一力擎天,保得闔族富貴。崔從筠生來比公主還要尊貴,自然瞧不上這些破落親戚。
“娘娘,這是南地剛來的柑橘,正在時令。”
澹台雁一回頭,喻靜嫵捧著個銀盤正衝她笑,唇角微微抿起,眼眸晶瑩,眉心一點紅痣比胭脂還豔麗。
孟海特意去打聽過這喻靜嫵的來曆,她是扶風喻氏的嫡出,胎裏便帶了弱症,十歲上突然病重,險些活不下來。最後是觀音顯靈,於喻靜嫵眉心點了一顆紅痣,叫她前往太安寺苦修,說是唯有如此才能保得一身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