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蓁自打那天跟沈家父女告了別之後,回了家就常像尋夢的杜麗娘一般,帶著一種“獨坐思量,情殊悵恍”的態度。紫氤的態度她挺明確,就是存心想要她的那點心思,在她母親麵前被扯去外衣。她有點疑心她母親是不是真的不懂這個中一二,也不知瑣鈞那替她圓著的態度,是不是說明他心裏……也有那麼一團東西,躲在心中那大塊的陰影裏,失了色地瑟縮著,讓他和她一樣騙著自己……
她隻知道她愛他,超越了師生、父女的愛。她知道她要想坦露自己的這份愛,要付怎樣的代價,也想著自己能有楊貴妃斷發絕情的勇氣,然而一到課堂上,那種感情就好像是“一畦春韭綠”,一茬一茬長,她剪也剪不及了;所以她隻能自己騙著自己,自己瞞著自己,然而騙自己是最熬人的。
她這邊苦心騙自己瞞別人,紫氤那邊也費心想著怎麼讓這位喬小姐斷了當她庶母的心思。那天她跟著槿蓁去報社,遠遠地就看見槿蓁和一個坐在台階上的陌生男人相談甚歡。她心下暗暗發笑:這個喬槿蓁怕不是狐仙轉世,是個男人她就釣;不過這也好,算是她的一個把柄,一個女學生不正經讀書,出去跟陌生男人談笑,算怎麼回事。紫氤此時隻恨自己當時身邊沒有個相機,應當洗幾張照片出來才好。
沒幾日,瑣鈞上課時,就聽見幾個學生嘴裏說著槿蓁的事:“嗬!大街上隨便找個人就談戀愛,她倒也真是……嘖嘖嘖……”“沒準兒他們本來也認識呢?”“哦呦!那她居然還敢……”正說到“敢”字,有人看見了瑣鈞,趕忙把話頭攔下了,還用了點複雜的眼神看他,這讓他心裏添了些堵。
槿蓁這一天也不好過,一到學校裏,就老遇見些女學生衝她偷偷地飛眼風,那些眼風裏透著的,就是她平日裏想象的那種饒有興致的、恨不得將她從裏到外翻個麵的那種——然而卻又帶了點看不起且避之不及的意味,跟平時那種開玩笑的樣子又不一樣;而且她聽她們嘴裏好像在竊竊地說著什麼,像在議論她。
更讓她心寒的是,瑣鈞今天上課對她冷淡了不少,之前他上課總要和她一唱一和的,時不時地也得提她兩句,可今天上課卻對她淡淡的,她回答問題他也不理會;她急了搶了幾句話,竟還吃了白眼。槿蓁頓感自己仿佛掉進了一個封久了的菜窖底,大團的窒息感像要徹底把她撕碎吞了。
放了學,紫氤伴著她走回去。槿蓁心裏還記著今天瑣鈞的態度,忍不住問紫氤:“你父親今天對我不像從前了,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紫氤狐疑道:“他平日對你什麼樣?我沒在意過,我隻覺得他對你是格外器重,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槿蓁還想說點什麼,突然就有人跑過來,對著她和紫氤就嚷:“哦呦,這不是喬小姐嗎?聽說你已經名花有主了哦!嗐,紫氤,看來也是你和沈先生沒那個福氣,我以為她立誌要當你的庶母的呢!”紫氤聽罷,猛地甩開讓槿蓁牽著的那隻手,順勢扳過她的肩:“呦,你名花有主了?你怎麼不告訴我?不過……你是不是真動過心當我的庶母?是不是,是不是?”說著用了些力搖晃她的肩。槿蓁本來今天心裏就亂,叫這兩個人一激,心裏的火瞬間燒到了頭頂,把肩掙出來,回身甩了那個上前來嚼舌根的女學生一耳光:“我名花有主?你倒是說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名花有主了,嗯?”那女學生叫她打得一個趔趄,捂著臉站直了身子,聳聳肩刺耳地笑了幾聲:“嗬,我是沒看見過,可總有人看見過的哦!喬槿蓁,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聊齋裏那些妖精活過來了,是個男人你就釣,釣咱們沈先生不成就去釣別的男人,你是要趁機報複沈先生不要你?”槿蓁已經氣得上下牙打顫了:“你……你亂說什麼?我哪裏在外麵釣過別人?”女學生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哦?那麼說你對沈先生才是一心一意的嘍?紫氤,快回家跟你爸爸說,別傷了人家的心,免得咱們這位烈女真跟奧菲利亞一樣,順著水把自己就給淹死嘍!”紫氤這時不搭話,隻是拿她的那兩丸黑水銀似的眼睛,分別朝兩個人臉上掃著。槿蓁叫她那探照燈似的眼睛刺得難受,長長地喘了口氣,道:“紫氤,我剛來到這學校時,和你就是姐妹;如今,你若是為了外人這樣的幾句流言就不再信我,那我也由你了。反正,我喬槿蓁從來沒欠過誰的!”說罷,推開那個好事者準備離開,恰好這時來了輛黃包車,槿蓁心下稍稍安慰了些:怒氣和傷悲早已壓得她腿軟了,正好上車能掩飾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