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炙熱。
白晝,無風。
他步履沉重,呼吸的都是天地間的滾燙。
腳下,向西延伸的連綿起伏叫月兒坡。
走半天才終於才見到的幾株駱駝刺,都已經枯了不知多久。
他把麻袋摔進了駱駝刺旁邊的沙子裏,砸出一個坑,抬頭再望無邊的沙海,擦了擦汗。
隨行也下了馬,徐步前進,腳在沙子裏陷得很深。
“我說,爺,要不就這裏吧。”嚴實包裹下是少年氣喘的聲音,“實在,走不動了。”
“就這兒。”
兩人把那麻袋裏黏膩的東西摳了出來,四散塞進了駱駝刺周邊的沙子裏,又用腳隨便攏了攏,埋了埋。
“爺,這今年真的是,荒的,你看馬都瘦了,我從沒見過這麼瘦的,你看這骨頭細的,說是狗我都信……”
他沒答話,繞著駱駝刺踹了一圈沙子。
“蟒君啊你吃飽,吃飽”少年口中還沒念叨完,麻袋從天而降,蓋住了臉。
“幹嘛這是”他掩住口鼻,將麻袋拎起,“爺,這個要怎麼弄?”
“你帶回去燒了啊,不然你要我吃了它嗎。”
他甩下一句話便走了,取下馬鞍上掛著的羊皮水袋一飲而盡。
少年停在原地,對著剛才埋東西的地方,突然一陣搖頭晃腦,雙手向上舉起。
一聲沙啞不穩的嘶吼以後,他驀地蹲下身,撅著腚,將雙手插進了滾燙的沙中。
“吉祥啊,賜福,蟒君神降——,千秋啊,萬代,子孫綿長——”
沙丘上方,飄揚起似經似咒的唱誦。少年聲音裏所剩不多的稚嫩餘音被烈焰驕陽烤化,胸中迫不及待要破土而出雄渾,卻因疲勞充血,口幹舌燥,變成了固執的聲嘶力竭。
先行的人頭也不曾回,沙丘中隻見揚起的馬鞭和遠去的背影。
少年誠心誠意向天三拜,才匆匆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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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馬往回趕了一天一夜,九水城的烽火才觸手可及。
“哪家的小姐?”
他隨意亂翻著沿街胭脂水粉店鋪裏的瓶瓶罐罐,又轉去隔壁看綢緞布料店掛著的新貨。店家見他,紛紛退到一邊,不敢抬頭,看著理好的鋪麵被翻亂,哆哆嗦嗦,也不敢多言一句。
“不是哪家的小姐,咱聽說,這和真正娶妻不一樣。我本也以為要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啥的。”
“也是,真是難為了我家新嫂嫂騙了哪個鄰縣的姑娘?夫人挑的?平日裏喜歡什麼?”
“爺,都不是……”少年一路緊跟著他,順手把那翻亂的綢緞料子理回原樣。
“哦?”月曉池輕笑一聲,“總不是九水城的賊婆娘吧。”
既然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便隨便拿了幾樣東西,隨意塞進身後他的少年的懷裏。
不一會兒,平日裏,世間姑娘的心頭好,就被裝了個滿。
“二爺二爺,我覺著吧,這些,還有這些個都不用送……”
“誒,即使是丫鬟收進房,月家人哪有不送見麵禮的。鳩鳩啊,你說,莫不是咱喜鵲姐姐熬出了頭?除了她,哪家姑娘受得了我大哥那種傻……”
“噓噓……”少年立刻製止,“二爺,不能說。”
月曉池不停抄了好東西,而叫鳩的少年,則忙著把那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給店家還去。
“爺,你等等我這不能讓人聽了去。我聽說這次安進了少城主偏院的,是個男的,還是個九水城的名人兒!”少年跟上來捂了月曉池的耳朵講給他聽。
“哈哈哈哈!”月二爺一愣,倒是終於爽朗的笑了,“男的就男的唄,反正大哥他是個……,誒,你說,他如今,分得清男女嗎?”
“噓噓噓……”
“成,不說……”他想起什麼,突然一回頭,擰來少年的耳朵:“鳩,你小子其實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