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宣帝二十七年,春。
景祥宮一早換上了新鮮的枝蕊,內殿佛龕前,一盞沉香緩緩倒流入檀木刻托,絲絲嫋嫋,將那厚重的團繡帷幕都染上淡香。
太皇太後不喜濃烈的薰香,也隻有沉香能聞得一二,今日又是禮佛茹素的日子,老嬤嬤把平日裏嘰嘰喳喳的紅嘴鸚鵡都摘了下來,掛到外麵廊上去了。
殿內隻開著兩扇窗,透著微微的風,遠遠能望見東邊的宮殿群落,琉璃簷角在日光下透露些許微黃的蜜金色。
東四宮是皇後和娘娘們的居所,一貫喧鬧繁華,不比西四宮這般寂靜。
約摸到晌午,太皇太後禮佛誦經已畢,由星月扶著,從內殿裏出來,老嬤嬤服侍太皇太後靠在榻上,星月奉上一盞香茗,道:“老祖宗用茶。”
太皇太後接過茶盞,見星月漏出來一截雪白的腕子,戴了一隻紅瑪瑙的圈鐲,殷殷的紅,一絲雜質不染。
每逢初一十五陪太皇太後禮佛時,星月通常穿的素淡,今日也是亦然,那身淡青的衣裙仿佛早見著穿過幾回了,釵環盡褪,隻留了一支常戴的流蘇釵,有細密的珠子垂下來,婉轉的貼在耳側。
旁的再沒有了,倒是這一隻瑪瑙鐲子襯的膚白人豔。
雖打扮的素淡,隻一張臉絕色,也足夠叫人多看幾眼了,星月進宮的時候年紀小,相貌遠不如她姐姐,這兩年長起來了,竟將姐姐也漸漸比下去了。
星河肖母,圓杏眼,桃花麵,從小到大都是好看的,星月卻不是,她眉眼更嫵媚些,翦水瞳,遠山眉,倒是有些肖似先皇後。
因常年陪著老娘娘們禮佛,身上總有些淡淡的檀香味兒,又愛低眉垂眼的,打眼看覺著嫻靜,其實同她待久了的人,都知道她脾性烈得很,不比星河好說話。
太皇太後慢吞吞喝了口茶,瞧著星月如今一幅大姑娘模樣,不由想起當年來的時候,那才多大點,還沒桌子高,又笑著說起來:“這瑪瑙的玩意兒倒襯你,往常沒見你戴過,平日戴的那些翡翠,白玉都素得很,不如這個好看。”
星月原是奉茶,聽得太皇太後這樣說,低頭瞧了瞧手上的鐲子,笑言:“前月過節,壽和宮太妃娘娘賞下來的,我一貫不愛這些,不過太妃娘娘一片好意,便想著戴上兩天讓娘娘瞧著高興。”
太皇太後笑:“太妃最疼你,這樣的好東西,連慶平和新陽她們都不舍得給,獨獨留給你。”
說罷疼愛似的為星月攏攏頭發,“戴著好看呢,我們三姑娘也十六了,長大了。”
放下茶盞,又似乎想起一事:“說起來,星河今年也有十九了,皇後前些日子倒是提起過,該把星河的正事提上日程了。”
太後太後笑著問:“三姑娘,將你姐姐許給太子可好?”
星月垂著眉目,眼睫不自禁的動了動。
之前中宮娘娘來,她就大約思忖著是為這事兒,沒成想還真是。
星河與太子的婚事,宮裏人雖不在明麵上說,但心裏都有底。
中宮娘娘母族勢微,一直想與先皇後的娘家締結姻親,星河與星月幼年便被接入宮中養育,這些年中宮娘娘對她們一向殷切的很。
娘娘看上的是星河,可惜星河與太子不親近,滿宮裏都知道。
這幾日太皇太後沒提起,也沒叫姐姐過來說過話,今兒卻頭一遭先從她這邊漏了口風,大約是,想叫她先去跟姐姐知會一聲吧。
星月抬起眸子,見著太皇太後笑盈盈的臉,一時竟不知怎麼回,隻好恭恭敬敬的陪著笑:“婚姻之事,從古至今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姐姐自幼在宮裏頭長大,得老祖宗和中宮娘娘庇佑,這既是她的福氣,也是我們輔治公府的福氣。”
太皇太後果然滿意的點點頭,說:“想來她會高興的。”
說罷,又哄星月:“皇後念著星河,哀家念著你,等星河大婚以後,哀家必定也給你挑個好夫婿。”
星月六歲入宮,迄今已有十年。
那一年姐姐星河被中宮娘娘欽點入宮教養,因怕星河孤身一人在宮中侍奉心感寂寞,為此太皇太後親開尊口,點了星河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星月一同入宮教養,與公主們同吃同住,同進同出。
星河與星月皆出自輔治公府許氏,是整個東魏都聲名遠揚的簪纓望族,開國從龍之功,三代皇後之族,家族中出過昭憲皇後,恭惠皇後,孝頤皇後三位母儀天下的中宮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