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春一愣,先遲疑地望著這突兀出現的壯漢,而後火石電光地想起來,這是嘉義夫人府那個勸她收銀子的人!
“大人好,讓大人見笑了。”她忙放下手裏的木桶,匆忙地彎腰福一福見禮。
“我以為娘子膽子夠大,天不怕地不怕才是,怎麼卻這麼隱忍呢?”韓旭山慢悠悠地往院裏走了兩步,踢踢那根花椒木拐棍,冷笑道:“許衙役,這便是你說的家有慈愛母親,向來對鄰裏街坊友愛仁義?”
那如今被嚇得呆呆的中年男人,正是陶三春這房子的東家許衙役。
他忙追過來兩步,小心翼翼地躬身抱拳,根本不敢搭理他那摔在地上正不斷哎喲的老娘,隻討好地道:“韓大人見笑了,小的老娘最近老糊塗了,大人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
他轉身朝著陶三春也拱手笑道:“陶娘子也別生氣,我老娘隻是擔憂娘子一個人——”
他話沒說完,卻被陶三春狠狠地啐了一口,他低頭瞅著正吐在自己靴子前的吐沫,嘴角抽搐,卻不敢有任何舉動。
這寡娘子!
今日誰給她的狗膽子!一向喜歡息事寧人的女子,竟敢這樣對他!
“陶娘子,是在下老娘錯了,我這就讓她回家去。”他猙獰不過轉瞬間,抬頭卻又是歉意地笑著道:“好叫娘子知道,這位韓大人是禁軍的統領,來幫著嘉義夫人看個宅子,不巧大人正看上了我家的這二進的老宅……隻怕要請娘子你搬家另尋他處了。”
陶三春一驚,立刻望向那在院子裏正到處轉悠的壯漢。
“恰好我也得貴人賞識,今早上接了調令,要去城西監察院做一個巡班的頭目。”許衙役有些惡意地瞧著她,笑著道:“要是娘子願意,可以跟著我去西城混一口飯吃,有我許某在,憑著娘子的手藝,絕對不讓娘子餓——”
“許衙役,剛剛你老娘要強逼這位娘子嫁你,她老糊塗了,你難道也不知道強逼他人是有違律法?”
韓旭山背著手晃悠悠地走過來,銳利的豹子眼慢慢眯起,審視地斜著許衙役,隻看得他不自覺地一頭大汗訕訕低頭,才哼笑了聲:“這宅子馬馬虎虎,你且去尋中人裏正過來,某要問話。”
許衙役忙低聲應了一聲是,轉身,一把扯起自己還想撒潑打滾的老娘,大踏步出院子去了,至於那個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的冰人,早就已經跑的沒影子了。
待院子裏沒了他人,韓旭山才朝著陶三春拱了拱手,笑道:“陶娘子,某姓韓雙字旭山,剛剛說了娘子隱忍,娘子轉頭就敢啐了那許衙役兩口,可解了氣?”
“陶三春見過韓大人。”陶三春忙又鄭重地施了一禮,苦笑道:“剛剛不過是托韓大人的威風,陶三春狐假虎威一把罷了。”
“對這起子小人惡人,娘子不狐假虎威些,可不是就要給生吃活吞了去?”韓旭山哈哈一笑,對著院門口招招手,笑著問:“這孩子就是你家的元哥兒?嗯,虎頭虎腦,壯實!”
元哥兒歪歪頭,好奇地走過來,很有禮貌地拱拱小胖手。
陶三春摸摸兒子的頭,見劉嫂子正揀拾地上被潑了水的燒餅和扣地上的鹵菜,忙道:“今天這些東西吃不得了,劉嫂子你和小福回家吧,明日早上再來。”
劉嫂子卻笑著將東西塞籃子裏拎手裏,朝著她和這位腰挎寶劍的大人福身一禮,帶著小福出院門走了。
“娘子來自明州,路引上說是來京尋親。”韓旭山走到廚房前的石桌前坐了,從懷裏掏出一張泛黃起皺的印信,笑著遞給陶三春,道:“娘子這路引出自明州軍政司,不知娘子可是認得明州軍政司裏的哪位?”
陶三春接過這張熟悉的路引,手不由一顫,猛地望向韓旭山,有些欲言又止。
“這路引是許衙役拿給我看的。”韓旭山不讚成地搖頭,“我朝律法有言:無有路引,任何人不得無故出故地七十裏。娘子難道不知道這路引的重要?若不是這張路引,娘子又怎會輕易被人拿捏手裏?”
“我知道的。”陶三春低聲道:“當初許衙役母子借口要驗證路引真假,硬要了去,我多次討要不回。不然昨夜也不會……”她沒說下去。
“如今娘子可要收好了。”韓旭山笑著點點那路引,忽然又道:“不過若是娘子能落戶京師,便不必要這路引啦。”
“家無恒產者,禁立戶。”她將路引仔細地折疊了收進袖袋裏,慢慢地道:“陶三春身上沒多少錢,哪裏買得起這京師寸土寸金的房產!”
“娘子明明今早剛拒了一千兩銀子。”韓旭山隨時好心地勸導兼循循善誘於她:“許衙役這前後兩進的宅子,往高了說也不過值上六百兩銀子,娘子若是有意,嘉義夫人府上便替娘子買下來落在娘子名下,如此娘子便可和元哥兒安穩落戶京師,再不必擔憂路引被人拿捏,如何?”
“陶三春隻想拜在嘉義夫人府下得貴府庇佑,實在不敢收這宅子。”陶三春照舊搖頭。
若說不眼饞這大人提出的建議,絕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