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頭跪在地上,宋雁西猜想應該就是大家口中的常老頭,常朝暮是他的閨女,他此刻正在向大家不停地磕頭。
如今額頭上滿是鮮血,卻無人理會,甚至還被鎮長招來兩個壯漢將他拖走。
他掙紮著,試圖救自己的女兒,可是在這小召鎮裏,一個寡婦和別人家的上門女婿私會,哪裏有活路?
很快他的哭喊聲便傳到了宋雁西耳中,原來是那兩個壯漢拖著他從這裏路過。撕心裂肺的喊聲裏,宋雁西依稀聽到幾個字,“阿發不是別人,是我失蹤的女婿啊!怎麼能算是私會呢?”
但是大家隻認阿發就是阿發,是裁縫賈的女婿,畢竟又沒人見過常老頭那個蘇州的女婿。更何況那女婿不是說出意外死了麼?
所以無人理會他,大家隻想將他這個連女兒都教育不好的無用老人趕走。
宋雁西見此,隻向嘲風小聲說道:“若真被沉河了,你看著些,別叫他們真淹死了。我過去看看。”說著,帶了小銀朝著常老頭追過去。
這人山人海的,幾乎是整個小召鎮的老百姓都來了,他們總不可能當麵救人,不然還不曉得會引起怎樣的□□呢?
所以宋雁西隻能等他們把人扔到河裏,再讓嘲風去救。
而她還小銀追著那兩個壯漢拖著的常老頭,一直到人群外麵,兩個壯漢還忙著去看那狗男女被沉河,所以將他扔到一旁,便匆匆地朝人群裏擠進去。
常老頭一路被拖拽著出來,如今兩條腿上全是傷,站都站不起來,隻能無力地躺在地上大哭。
忽然見著眼前多了白色的裙擺,給他嚇得不輕,以為遇著鬼了,嚇得連忙抬起頭來,卻見是兩個陌生姑娘,生得很是好看。
不免又叫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於是哭得更難過了。
這時候隻聽其中一個姑娘問道:“你剛才說,那個阿發是你的女婿,你有什麼證據麼?”
老頭愣了一下,終於有人願意聽自己說話了,頓時來了精神,連忙掙紮著爬起身來說道:“那阿發真的是我女婿,我女兒結婚的時候,沒在小召鎮上辦酒,所以把我接去了蘇州。”所以他當然認得。
不過他第一次見阿發的時候,是阿發和裁縫賈的女兒結婚的那天,看著和自己女婿長得一模一樣的臉,他也是驚呆了。
但想著女兒和女婿在蘇州過得好好的,興許是天下真有長得相似的人吧。
兩個月後,他收到女兒的來信,便在回信裏多提了一句,問女婿家可還有什麼兄弟流落在外的?
不想著一個多月後,常朝暮給他回信,丈夫蘇蕘已經失蹤快一年了,一艘船連人帶貨,都翻了,屍體沒找到,隻設了個衣冠塚,她因擔心父親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沒有告知父親丈夫的事情。
而且因為貨物全掉進河裏,蘇家的生意也沒辦法在繼續做下去,公婆因為痛失獨子,加上各處賠款,所以沒多久就抑鬱撒手人寰。
她給公婆辦了喪事後,已無半點餘錢,為此隻能將蘇家的老宅賣掉,還了些債,然後自己在一所小學堂裏給教書。
如果不是收到父親的信,她是沒打算把蘇家的變故都告訴父親的。
也正是因為聽父親說,這裁縫賈的女婿是從河裏撈出來的,還不記得從前,加上自己的丈夫一直沒找到屍體,所以也就認定了這是自己的丈夫,便辭了職,回到小召鎮,準備找回丈夫。
可她是十分不願意回小召鎮的,覺得這裏的人都是瘋子,女人就像是男人的附屬品一樣。
她一個在外麵見過世麵,讀過西式學堂的女人,思想已經發生了轉變。
所以她也猜到,自己要是回來的話,必然會被鎮子上的人所不齒。
“我女兒回來的那天,鄰裏發現了,便往我家裏扔臭雞蛋爛菜葉。”常老頭想起此事,心中更是可憐女兒。
所以逼得常朝暮根本就沒辦法出門,一直以來都是他代替女兒去跟那阿發打交道,可惜阿發一直想不起從前的事情。
“直至前陣子過重陽,裁縫賈一定要叫他去山上求觀音送子,因為道路濕滑,他自己摔了一跤,然後才想起從前的事情。”說起這個女婿,常老頭也可憐他。
“他這就好似南柯一夢,醒來物是人非,父母皆雙亡,他多了個傻子媳婦,還每日被裁縫賈打罵做牛馬。”日子過得也不好。
更因為鎮子上的民風,他也怕害了自己的妻子常朝暮,所以兩人多餘的話都不敢說,仍舊是經常老頭幫忙,商量著偷偷離開。
隻是當初這性命到底是裁縫賈救的,所以便打算替裁縫賈再做滿了這一年,方離開。
可是這對年輕夫妻分別一年多了,如今就近在咫尺,卻不能親密來往,哪裏忍得住,私底下便見了幾次。
哪裏料想這一次運氣不好,叫人給撞見。
然後就有了眼下的事情。
宋雁西聽著他的這些話,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很是不解:“既然是你女婿,你就沒想著裁縫賈家裏要人麼?”
常老頭歎氣,“女婿死了,我那傻女兒因見著他難過,也沒留一張照片,我這裏原本倒是有他們倆的合照,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給弄丟了。”
何況就算是有照片為證隻怕也沒用,如今大家隻認蘇蕘是阿發,是裁縫賈的上門女婿。
他要真大大方方跟朝暮走,隻怕也不可能離開這小鎮子,多半要直接被人戳脊梁骨戳死,罵他不知恩圖報。
也正是因為考慮到了這些因素,所以才打算今年再給裁縫賈一家做完這幾個月的苦力,算是報答了裁縫賈的救命之恩,然就和常朝暮離開,回到蘇州去。
隻是可惜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到底還是橫生變故。
他說完,父老鄉親們都聽不進去他說什麼,那宋雁西這兩個外人小姑娘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見得能幫自己。所以隻朝她哭道:“姑娘,我知道你是外麵來的,肯定不會像是我們鎮子上的人這樣瘋癲,我女兒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到時候麻煩你給我們父女倆收殮。”
然後說了家住哪裏,有多少餘錢,都存放在何處等。
宋雁西看著絕望的常老頭,心中是有些同情可憐他的,也怕他尋短見,便連忙道:“你先別著急,我有一個弟弟,他水性極好,一定會把你女兒救上來的,你且在這裏等著我的好消息,隻是別聲張。”
常老頭聽到她的話,又驚又喜,但是轉瞬就搖頭道:“沒用的,他們會在我女兒的身上綁著石頭,還會把她關進豬籠裏麵。”莫說是在水裏了,就算是在岸上,沒有三五個人 ,也不可能將她給抬起來的。
不過他還是很感激宋雁西的好心,“姑娘,你們是好人,往後一定會有福報的,是我女兒女婿命苦。”滿臉毫無生氣可言,顯然已經是下定了決心,要隨著女兒去了。
宋雁西見此,不免是有些著急,生怕他就真的尋死,恰是此時,隻聽河邊傳來整齊的吆喝聲。
原本無力躺在地上的常老頭忽然爬起身來,目光絕望地朝著河邊看過去,“要下籠了!”
說著也不曉得哪裏來的精神,硬是忍著腿上的傷,顫顫巍巍地爬起身來,然後朝著河邊衝過去。
宋雁西和小銀緊隨其後,跟在常老頭的身後,跑到了河邊。
隻是這裏離沉河的地方太遠了,隻能依稀看著木樁上綁著的人已經不見了,倒是一群大漢圍在河邊吆喝。
顯然人和石頭都被裝進了豬籠裏,馬上就要沉河了。
忽然,那常老頭縱身一躍,竟然先一步朝著河裏跳下去。
宋雁西見此,要去救,不過被小銀給拽住了,“姐姐我去。”她是龍,天生避水。
隻見常老頭拚命地朝下遊那沉河的地方遊去,顯然還是沒放棄,想要救他女兒一命。
隻是這麼遠,河水寒涼,他腿上又全是傷,即便是遊到了那裏,但也不能一直浮在水麵,不然若是被鎮子上的人發現了,他也救不成人。
而且就算他運氣好,沒被人發現,可是剛才他自己也說了,豬籠裏還有石頭,在岸上也要好幾個大漢合力才能抬得動。
所以他現在去,其實也就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哪怕知道無望,但也要去試一試!
好在小銀很快就追上了他,然後直接將他給帶了上來。
這個時候的常老頭不知道是體力不支,還是給凍的,已經昏迷過去了。宋雁西先讓小銀將他安置到馬車上,然後朝著下遊人群裏走過去。
等她走到人群裏,擠到河邊,正好看到那常朝暮夫妻倆被幾個大漢投入河中。
在裝著他們和石頭的豬籠一起墜入河中,濺起水花的那一瞬間,岸上一整歡呼聲。
不知情的,隻怕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祥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