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武雖能強身健體,可也不知為何,柔心若情緒過激便容易心悸,而沈曒玉是個經年藥不離身的。
長姐跟前乖巧得緊,在東安王府徹底釋放天性,日日練武,磨練雖苦,可與師父互嗆,卻歡喜得很。
不管風吹日曬,每日辰時柔心必到東安王府去。兩年後,柔心以往少根筋的性子也改了許多,不過某些劣性滋生無法根除。
大夫人那邊最喜閑言碎語,惡奴刁仆收拾不知多少,因此,府中人提到柔心小小姐,皆是恨得恨,笑得笑。恨她不知好歹,笑她年幼無知無非身後有小姐撐腰。
去年冬歲,先帝駕崩,太子登基,前朝舊時一時擺明,東安王府再次站在風口浪尖上,占足了長安城話語。
沈曒玉三番五次被警示,斷絕東安王府來往。沈家長子沈晏被禦史彈劾教妹無方,皇帝下旨停其職在府。
沈吳氏大怒,她將兒子前程看得比自己命還重要,指示人停了她院裏一切用度,派家衛將院子死死圍住,寒冬臘月,裏頭人元氣大傷。
最後還是四娘子回來,不惜與長嫂撕破臉,將邵琅院救出。
但沈吳氏並未善罷甘休,不顧兒子阻攔,請琅琊族老來評理的,究竟是她閨閣王爺重要,還是沈家命脈重要。
盛津侯府世子爺千裏迢迢趕回來,跪求沈家大房放姐姐一條活路,同時也懇請親姊,隨他一同去西北。
西北苦寒,卻是沈曒玉年少時誓守之地,可她發過誓,此生絕不踏上那地半步。
柔心彼時大病初愈,剛出病榻,便見東安王妃登門,要將自己去王府。
“師娘……長姐呢?”
她彼時不是九歲,手掌已有成年男子那般的磨礪成繭,白淨清秀的臉病態盡顯,聲音太過喑啞,混著哭意,太催人淚。
蘇沁兒不忍心,手捏絲帕給人兒抹淚,“隨師娘走好不好,王府亦是你的家。”
“可是,我要長姐……”
柔心掙紮的坐起,腰後墊著軟枕,無助搖頭,府中蜚語,她並非沒有聽過。
她還天真以為,若是長姐與自己一心,不過兩年,自己出師,去江南開一家武館。閑暇時,便陪她品茶瞧花、觀雨賞月。
可是,如今自己無權無勢,何來與別人拚命的源頭。
沈吳氏此刻動了真,若是柔心與沈曒玉沒一個萬劫不複,她誓不罷休。
東安王府早已對皇室寒心,雞犬相爭、爾虞我詐瞧也瞧厭煩。
東安王不願再連累沈府及一眾護著自家的老臣們。
請遷府至南蜀一偏僻人煙稀少、卻需派兵駐守的重鎮。那裏深山老林,毒蟲猛獸千奇百怪,稍不注意取人性命。
皇帝及內閣權衡再三,收回東安王半數兵符,下旨其戍守我朝重鎮。
而此時,東安王府王妃親自登門,帶了數十箱禮金贈與沈家。
由此表明,柔心是由東安王府罩著的。也因此,柔心將要隨其王軍前往南蜀。
這是沈曒玉授意的。
今年這場寒冬,無異於一場大劫。西北沙漠深處的藥送來,沈曒玉吃了然效果甚微。縉雲早已動身,親自去請苗疆一位百歲蠱師。
沈吳氏費多方口舌,甚至去求太後賜婚,沈家嫡女與戶部侍郎李公子。
待暮春李家來迎娶二小姐,她這個外姓女就算不去南蜀自然不能跟去李府。
讓柔心墜入冰窖的是,長姐自己親口同意這門婚事。
自己當然希望長姐有美滿姻緣,自然不會去李府打擾。可是長姐看向李家公子,眸底一片寒涼,良好教養逼迫她揚起笑意,卻似刀鐵硬打澆上一盆冷水,了無生氣。
驀地,她想起鄉野雜記裏,說得是一位女子,甘願為心上人舍棄所有,甚至性命。神仙便問她,何苦來哉,你有千般手段為何不與心上人在一起,偏要看他登皇榜、迎新人?
女子答:殊途不歸,苦悲來。今日強求,恐來日二人情誼毀散,故隨之。
再後來,柔心心智完整,行走江湖多年,曾救一女子身出囹圄。她想好人做到底,可以替其去殺了那負心人。
那位女子畫像淒美,眼波眉宇滿是委曲成全:若真心喜歡一人,不就是免她憂,看她歡嗎?我最先愛上她,便是一錯,何苦讓無辜之人(代指她)替我罪過。
柔心將這話揣想千遍萬遍,將自己放置深淵之下,心上人卻在昭昭明月,可觀可慕,不忍讓她蒙塵半分。
因此,今日看到李家公子欽慕長姐的眼神,柔心壓抑住心中隱隱破土而出的情緒,轉身離去。
初嚐情愛,竟是苦果。
南蜀重鎮。
此處是前朝一藩王府邸,不知搜刮方圓百裏多少民脂民膏、吞朝廷多少錢糧才造作這方頗富貴的樓府。
如今,東安王奉旨駐紮,她偏不住驛館,柔心獨坐水榭,腳下湖水中圍了許多錦鯉,指尖撚起魚食往裏扔,數尾搖擺,水花濺濕裙角。
蘇氏素手執傘,款步而來,“待了半晌,仔細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