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璟二十一年,初冬,西護街的刑場上一片陰淒。
半個時辰前,這裏才處決了一個“罪大惡極”的家族——曾經輝煌無二的皇商,楚家。
白雪如絮,隨風肆虐,仿佛是想蓋住那成河的血流,或是撕爛這罪惡的陰魂,不讓它們有半點玷汙天啟王朝的機會。
可也有人說,老天變臉,大雪驟臨,是楚家有冤。
皇宮西北角最偏僻的冷宮當屬落清園,這裏幾乎已經脫離宮人的記憶,是連最低階的宮女太監也不願涉足之地。
破爛的屋院在風雪狂襲中搖搖欲墜,窗前,卻有一抹消瘦白影倔強地站著。
不顧自破窗灌入的凜冽風雪割疼了臉,硬是眼也不眨地盯著外麵那條早已雜草枯黃的路。
——那是唯一一條通往冷宮外麵的路,楚檬知道,她這一生再也無法跨越它。
撐著這最後一口氣,她在等一個人。
那個人曾給她編織了富麗堂皇的夢,卻還不及她住進去,就親手將她推進地獄的深淵。
她恨他,卻不得不盼他,因為隻有他才能救楚家。
許久,久到她似乎已經被冰封成了雕塑,才終於等到那路盡頭有了動靜。
清瘦的淺綠色身影對抗著狂風大雪跌跌撞撞跑來,中途摔倒了三次,卻似不知疼,爬起來繼續往前跑,直到衝到屋中楚檬身前。
“嗵”一聲跪地,卻見女子秀發淩亂,雙眸通紅,被凍到烏紫的唇哆嗦得厲害,似堵了喉嚨,硬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到底如何?小蠻你快說呀!”
楚檬心慌意急,亦跪在地上抓著小蠻的雙臂追問。
小蠻抬起頭時,驚恐的眸子悲淚橫流:“楚家……楚家……被斬了。”
字字如刀,誅心刮骨。
噩耗當頭,如驚天厲雷在楚檬腦海轟然炸開,頃刻間隔絕了外麵所有的聲音,隻剩轟鳴,灼燒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人幾近呆滯,唯自那劇烈起伏的胸膛可見還吊著一口氣。
然而,轉瞬,隻覺氣血在翻滾逆行,最終彙於胸腔,順咽喉而上,一口猛噴出來!
“小姐!”
小蠻大驚失色,一把摟住楚檬墜倒的身體,可抗不過這衝擊,兩人一起摔到地上。
她又驚惶地坐起身子,奮力將小姐摟入懷中,慌亂地擦著她滿唇刺眼的殷紅。
“小姐……不要……”
嗓音嘶啞,已難有其他言語,淚流成串,驚恐又悲怖地搖頭。
楚檬癱靠在小蠻懷裏,這是她能感受到的最後一點溫暖。
小蠻的痛哭擠開了轟鳴,終於在她腦海形成一絲音線。
她已無力抬手,隻能虛弱地睜眸,視線穿過破窗看向天外。
那一瞬,她眸中有光,因為那裏有楚家人的英靈,有她向往的自由。
可渾濁失焦很快便開始蠶食她眸中那可憐的一點光芒,她知道,楚家人在等她了。
可她還想求證最後一件事。
“太子他……可曾相幫?”
小蠻哭著猛搖頭:“他說……楚家氣數已盡……無力回天……”
楚檬心中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葉拾青,你夠狠!
永生永世,我與你不共戴天!
拳頭還不及捏上,就已徹底攤開,眸子緩緩閉合。
光線弱了,小蠻的哭聲弱了,風雪嘶鳴也弱了……
最終,香消玉殞。
就好似做了一場噩夢,正在床榻上熟睡的人猛然睜眸,驚恐疏影頃刻爬滿眸底,久久不散。
楚檬隻覺周身虛寒發顫,額上颯涼,在冒冷汗。
她做了好長一個夢。
夢裏,太子葉拾青鋪十裏紅妝將她娶入東宮,封為太子妃,可是次日便一紙諭令將她打入冷宮,然後楚家獲罪入獄,最終舉家被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