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恨
在申嘉十歲以前,他從來也不曾想過離開爹娘是何等的情形.
小少爺,婢女的步伐輕輕的,申嘉喜歡看著小翠走過來的樣子,輕輕移動的裙邊就象水中盛開的白荷一樣的漂亮.
小翠的手冰冰涼涼的,牽著申嘉的手,將他抱了起來,小翠的笑容裏有和平常不一樣的東西,申嘉靠在小翠的肩頭,扒拉著小翠的頭發.
小翠姐姐要帶我去哪裏?
小翠倉皇的笑笑,那聲音仿佛在顫抖,就象申嘉曾經在娘親屋子裏見到的水晶簾子擊蕩的聲音.
申嘉靠在小翠的肩頭,張大嘴巴睡得和豬一樣的爛熟.
申嘉醒來的時候,小翠正抱著他,坐在一輛馬車裏,馬車晃啊晃,小翠的神情也是陰冷陰冷的,申嘉一哆嗦,想起了家裏的好,嘴一癟,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直哭得哽著脖子抽抽噎噎.
我要回家.
不許哭.小翠冷冷的一喝,一點都不象申嘉以前見到的那麼溫柔.申嘉傻楞楞的半張著嘴看著凶巴巴的小翠,腦子裏怎麼也轉過不來,為什麼平時溫柔的小翠竟然這麼凶.
小孩子的印象裏,自然不會想到別處去,他害怕了,自然就隻會哭,哭到後來累了,又睡著了.
這些恍惚的事情,到後來,成了久遠的夢,塵封在申嘉的記憶裏.
到最後,申嘉自己也不清楚,那究竟是真是幻,從他開始懂事起,他就在這鎮子裏生活著.
小翠後來染了肺癆死了,臨死的時候死死拉著申嘉的手,一雙眼珠子死死的盯著申嘉,哽著脖子叫,小少爺,小少爺……拉著申嘉的手蒼白而瘦弱,仿佛隻用皮包了骨頭,冰涼冰涼,抓的申嘉的手一陣刺痛,申嘉看著小翠,一句話也沒說,小翠喉嚨裏咕嚕咕嚕的,卻終於什麼話也沒說出來,手一鬆,死了.
那一年,申嘉才十二.
小翠千裏迢迢的將申嘉從京城帶了出來,到了這窮山僻壤,也不過兩年光景,就歸了西.
申嘉不知道小翠為什麼要帶他出來,正如他不知道該怎麼回去一樣.
小翠待他其實好得很,也不讓他受過什麼委屈,申嘉這兩年的苦日子過下來,什麼少爺性子都磨平了.
眼看著小翠咽了氣,拿出床被子蓋著小翠.
申嘉站起身,外麵一派陽光正好,街上有人吆喝著生意,申嘉在屋子裏翻轉了幾趟,也隻找出幾個銅錢.
最後在櫥櫃最裏麵的包袱裏,翻出一塊玉佩,碧綠碧綠的,刻著一個嘉字.
無論如何,人死了總得入土為安,申嘉捏著手裏的玉佩,一腳跨出了大門.
街上挺熱鬧,鎮裏正請了戲班子來演戲,如果小翠沒死,也定是會帶他去看戲的,小翠喜歡看戲,但凡有錢,都會帶他去看.
申嘉找到當鋪,正要進去,卻被出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那人穿著一身雪白的衫子,連鞋子都是雪白雪白的,那人抬起頭來,申嘉瞧著他的臉想,這人長得真好看.
那人一雙眸子漆黑漆黑,仿佛夜空裏的星子,閃亮閃亮,看著申嘉的當頭楞了楞,接著笑了起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來,在陽光下溫和的如同瑩潤的美玉.
你叫什麼?
申嘉.
那人一楞,蹲下身子細細的打量了一陣,輕聲道"來這做什麼呢?"
申嘉攤開手,一塊玉佩在手心閃閃發亮,那人瞧著玉佩怔了半晌,動作輕柔的合上申嘉的掌心,道"別當了,有什麼事,我替你辦了罷."
申嘉抬頭看著他,沒說話.
那人自顧自的笑起來,他笑起來實在是好看,漂亮得很,申嘉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人.
那人又說,我替你辦了事,你也得依我一件事.
什麼?
申嘉問.
從此後就跟著我罷.
申嘉想了想,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