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盛開,江山湖海在一片茫茫的白中顯出一點紅。
一隻孤雁從練鏡湖結冰的湖麵掠過,叫聲淒唳,片毛掉落,瞬間在冰麵上劃開一道口子,輕細無聲,卻力超千鈞。
湖水翻湧,似潛龍騰躍。
兩岸之間,傳來轟響,似洪荒初劈。
天雲變色,長嶺山頂積雪抖落,滑向山麓,其勢洶洶,如潑婦發怒。
雪潮湧入江中,冰颯然而破,雪水交融,塊冰激撞,浮浮沉沉。
世界混亂,江麵失序。
忽聽一笛橫吹而來,浮冰上分明站著一男子,年輕,英俊,身材高挑,一頭長發傾泄於白色袍褂之上。
浮冰激蕩間,稍作跳騰,步態沉穩,舉止飄逸,宛如雲中仙。
目如寒星,眉若墨柳,額如玉缶,顴如削壁,鼻若半瓢,嘴如紅楓,不喜自笑,不怒自威。真可謂玉樹臨風,神采俊朗。
笛音繚繞,如山腰霧靄;音質清亮,如脆竹裂竿;笛聲徐緩,如美人吐芬;聲音高亢,如峰巒入雲。
時而聽山澗流水錚錚潺潺,時而聞大江大河浩浩湯湯,時而見大海澎湃洶湧。
群山無人,萬徑寂滅,飛鳥無跡,孤雁悲鳴。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無月,無字,無錦書,僅剩一腔冷意,噴薄而出,染寒笛聲。
歲歲金河複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三春白雪歸青塚,萬裏黃河繞黑山。黑山,查無此山;玉關,查無此關。馬策與刀環,鎖於冰雪;三春白雪,覆蓋孤塚;黃河萬裏,與我何幹?
梅冰卿吹笛罷,仰天長歎,如醒如悟:“此生漫漫,唯君可待!請歸,請歸!”
燕洛江開江了。
燕洛江每年冬春之交的開江儀式,都充滿個人英雄主義。
這樣的開江儀式已經持續十年了。
梅冰卿來此地,已足足十年。攜孤雁而來的他,比孤雁孤獨。但,值得。
那邊響起嘈雜聲。
鑼鼓喧囂,聲音高吭:“開江啦!開江啦!明兒大船小船就可以下水囉!”
燕禾山的鄉人,不知從哪些地方,一下湧上江邊,對著茫茫江麵喊,對著巍巍群山喊,對著顫抖的碎冰喊。
喊過之後,是叩首,帶著虔誠,帶著真心,帶著激動。
梅冰卿那飄逸的身影,自近而遠,仿佛是被孤雁拉走的,仿佛他與孤雁之間有一條長繩。天上的雁影,與江中的人影,黑白相對,緩緩移動,移入鄉人的視野,又移出他們的視野。他是一個小點,孤雁也是。
隻知道十年來,他負責完成開江儀式,但沒近距離見過他本人。隻知道他有開江的本事,但不知道他的本事是何人所賦,力量竟如此超越自然。還有他頭上的那隻雁,也非比尋常。
據說他姓梅,人稱梅俠。
梅大俠來此地之後,宵小不作,航運通暢,來往安泰,真可謂一帆風順。
不管他是人、是魔、是仙,隻要能保一方平安,他就是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