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仁還沒有說完,月容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臉上的笑容也跑得無影無蹤,半天說不出話來。德仁故作疑惑的:月容,你這是怎麼了?
月容有點尷尬:幹爸,這首詩其實是我寫的。聽你說詩寫得形象生動,很有情趣,我就沾沾自喜,飄飄欲仙。可你又說這詩的比喻是人家常用的,缺少新鮮的感覺,就像給我當頭潑了一盆涼水,渾身冷冰冰的。
德仁微笑著:看,果然是你寫的詩。可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怎麼就垂頭喪氣了?
月容來了興趣:那麼,幹爸,你還想說什麼?
德仁說:我是說,如果用魚水關係來寫軍民關係,寫幹群關係,並不新鮮。可你寫的是夫妻關係,用魚水關係來比喻,還是有新意的。
月容高興起來,麵帶桃花的:幹爸,我和建設還沒有結婚……再說,從詩裏也看不出夫妻關係嘛。
德仁說:你們已經訂婚,何況你們又住在……很快就要結婚。關鍵是“與君長相知”這句,是有來曆的。漢樂府民歌中有一首情歌《上邪》,是一位癡情女子對愛人的熱烈表白:上邪!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月容自覺臉蛋發燙:這真是一個忠於愛情的癡情女子。幹爸,“與君長相知”,我看人家這樣說,這樣寫,我就這樣寫了,並不知道其中的內情和典故。
德仁有意套問著:你見誰還這樣寫呢?
月容覺得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是建設,他也寫了一首詩。
德仁隨口說道:朗誦出來聽聽。
月容也就自然而然地朗誦起來:
與君長相伴,
九鼎鑄一言。
海枯石可爛,
我心永不變。
一言既出口,
駟馬追亦難。
德仁稱讚的:好詩,他是表意的,你是抒情的,互相補充,相得益彰。
月容說:幹爸,你覺得這首詩寫得如何?
德仁說:寫得好,幾個成語套用進去,十分貼切,語句鏗鏘,態度堅決,表達了他對你愛情忠貞不二的真誠。
月容高興地:謝謝幹爸對我們愛情的讚揚和支持,再見。
德仁招招手:忠於愛情,遵守諾言。
月容笑嘻嘻地跑掉了……
又一天,花園裏,德仁與月容偏偏相遇了。月容一臉嚴肅的:幹爸,給你有任務了,——不是我的事,與我無關,我爸想念你了,不過他要求你一定寫一首回憶往昔生活的詩,作為見麵禮。
接受了這麼一個艱巨的任務,德仁一下子陷入了對往昔生活痛苦的回憶中。那是一段難忘的令他感到屈辱的勞教曆史,越是想淡忘它,它越是頑強地突現出來。晚上,他睡在床上,往日的生活像放電影般一幕一幕從腦海閃過,是屈辱?是激動?是傷心?是悔恨?是漫長的艱難歲月中痛苦地煎熬?是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裏修心養性般頑強地磨煉?是明知自己沒錯卻又不得不虛心地檢討著錯誤的尷尬?是坦蕩胸懷、笑臉迎春、若無其事、心情樂觀地麵對?是不肯虛報土方、寧願丟掉人人羨慕的統計員工作的堅定?是強忍著雞眼鑽心疼痛照常堅持上工的鎮靜?是每天晚上借著昏黃的煤油燈給組員朗讀《王若飛在獄中》的淡定?是不怕別人說你想早日解除勞教才表現出過分熱情的假積極?……他就這麼想著想著,回憶不完的往事激起他心潮澎湃,久久難以平靜,他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終於驚醒了秀蘭。秀蘭睡眼朦朧地喊道:仁仁,你幹啥呢?貓翻貓娃似的,翻過來,翻過去,弄得人家也睡不安穩了。
德仁隻好說了:大劉讓我星期天到他家去。
秀蘭說:去就去嘛,為啥揪心得睡不著呢?
德仁說:大劉讓我寫一首回憶已往生活的詩篇帶去,我在這兒思前想後,選詞造句,也就失眠了。
秀蘭吻了德仁一下:仁仁哥,別胡思亂想了,明天還要上班,睡覺要緊。就是要寫詩,明天白天去想,去寫。瞌睡來了要睡哩,打攪瞌睡有罪呢!你不睡,我睡了。
秀蘭說完,轉過身去睡了,一會兒就發出輕輕的鼾聲。德仁自言自語的:嗨,真是個福人,能吃,能喝,能睡,無憂,無慮,沒有負擔,心裏不裝一點事情,天塌下來也能睡得著,真叫人羨慕。
秀蘭這麼一也打攪,德仁思路斷了,睡意也來了,他閉上眼睛,漸漸地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