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衛扶餘再次幽幽轉醒之時已是三日之後,彼時大雪已停,屋內的銀絲炭火發出清脆的摩擦聲。
金絲帳,玉燭台,暖閣香薰嫋嫋生。
衛扶餘楞了楞,直到她赤足踩在柔軟的勾絲地毯上的時候,方才明白,這兒並不是那個寒冬少炭,夏夜濕熱的寺廟廂房,而是雍容古樸的衛國公府。
成排的丫鬟魚貫而入,依次擺好了盥洗的用具。一旁的暖桌上也已有人布了菜,隻等她上桌去嚐。
機靈些的小丫鬟早已捧了熱氣騰騰的湯婆子,輕聲細語道:“天氣寒涼,姑娘先暖暖手。”
這些丫鬟機靈又靈敏,倒使得槐序和梔初呆呆地站在一側不知該幹什麼了。
槐序回了神,倒是去接過了布菜的活計。
“奴婢曉得姑娘平日愛吃什麼,布菜的活便交給奴婢吧。”
豈知那粉臉小丫頭卻是不依,氣哼哼地睨了槐序一眼,毫不客氣地奪回了筷子。
“奴婢是長公主特地指來伺候二姑娘的。”
衛扶餘心中明了,這一窩的丫鬟,是那長公主做戲給她爹看呢。
順道再來給她添添堵。
衛扶餘什麼樣的人啊,
打小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
見狀,她端著湯婆子笑吟吟地坐在暖桌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丫鬟布菜。
“你叫什麼名字?”
粉臉丫鬟頭也未抬答道:“奴婢碧月。”
“今年多大了?”衛扶餘托著下巴繼續問。
“十五了。”
衛扶餘點點頭,忽地伸手牽住她未曾布菜的那隻手上,“姐姐果然是閉月羞花之貌。”
那丫鬟被她這舉動嚇了一跳,布菜的手忽地抖了一下,霎時間便將油汁濺在衛扶餘雪白的寢衣上。
衛扶餘仍是好脾氣地笑著,她盯著滿桌的葷腥,麵色不變。
“什麼姐姐?”
衛國公大步從門外走來,“聽說你醒了,我便過來看看。”
“這位碧月姐姐呀。”衛扶餘撐著腦袋,圓潤潤的眼睛幹淨純粹,“碧月姐姐說自己是長公主的人,身份不一般。”
“既然是母親的人,我也該叫一聲姐姐。”
“什麼東西。”衛國公掃了一眼烏壓壓的一屋子人,麵露不滿,“你是主她為仆,無論是誰的人,也沒有讓你喊姐姐的道理。”
“可是他們一來,阿扶連吃什麼穿什麼都做不得數。”衛扶餘指了指滿桌油葷,麵有不適,“阿扶實在吃不下這些葷腥。”
久病之人如何吃得下如此多的葷腥。
衛國公一張臉霎時間就黑了,昨日長公主在他麵前哀求了好一番,他才答應放鄭嬤嬤一條生路。
沒想到,今日她又搞了這出!
衛國公沉著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指著麵前的下人罵道:“都滾回你們主子那邊去。”
“我帶你出去吃如何?”衛國公溫聲問道。
衛扶餘自然是求之不得,她一副乖巧的模樣,道:“多謝父親。”
灑金巷是京城最富饒的一帶。
衛扶餘其實對這裏並不陌生,然而為了裝出第一次出來的模樣,她不得不假裝十分驚羨的模樣。
衛國公帶她去了琵琶水巷。
衛扶餘聽過這個琵琶水巷,三層高的漁船臨江而停,即便是白日,絲竹管弦之聲也不絕於耳,是京城富貴人家最愛來的消遣地。
琵琶水巷素來有“千金一擲為佳肴”的美名,衛扶餘早已攢著銀子想著什麼時候能來這水巷享受一番。
如今有人付錢,她心裏頭別提多滿意了。
“這家的紅豆膳粥十分不錯,你先嚐嚐。”衛國公按著慣例點了幾個菜,又問她,“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衛扶餘輕輕搖了搖頭,神色乖巧。
“阿扶吃慣了素齋,吃什麼都使得的。”
她麵色蒼白,大病一場後的唇瓣還有些發白,纖長的睫毛遮了大半的瞳孔,更顯得楚楚動人。
衛國公麵露心疼,“你燒了三日,多吃些補補。”
衛扶餘小口吃著,清甜紅豆配著細膩奶香,她眼睛霎時間就亮了起來。
“那日你為何從寺廟跑出來了?”
衛扶餘眉心跳了跳,她就知道那夜的事情一定拗不過去。
她緩緩放下小勺,又取了帕子擦了擦嘴,這才答道:“時至年關。有些……想爹爹了。”
衛國公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卻還是疑惑地問道:“那為何長公主說你是往城外跑?”
“而且看門的小廝說……隱約見到了定王世子的馬車?”
“定王世子回京不久,你如何與那瘟神扯了關係?”說著說著,衛國公不由得麵露焦急,他眉頭緊鎖,恨不得衛扶餘一口氣都說了才好。
風撩紗簾,漁船中央的琵琶女緩緩奏樂。鶯鶯歌聲,風吹帆動,衛扶餘望著麵前的那一扇竹窗卻是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