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死的那年我就知道:他之所以會把皇位傳給我,與他沒有子嗣或是所謂的“皇明祖訓”要求繼位之人有足夠的身份和本事沒有半點關係。僅僅是因為我與一個人有幾分相似,然而隻這一點相似,就足以使他心甘情願地將天下拱手相送。
我的朱厚照和朱宸濠的這段恩怨,早在正德十六年就隨二人的死消弭於世。然此間陰暗詭譎的宮闈秘辛,在我繼位後的十餘年間,才得以從冷寂深夜裏涼風自皇宮最陰暗角落攜來的一兩句太監宮女的議論中,窺知一二。
1
出了乾清宮,朱宸濠被外麵刺眼的日頭逼退了幾步,南昌氣候濕潤,最近應是連天陰雨,不比京城這樣成日燥熱的天,他剛到京城多少有些不適應。皇上下了早朝就召他過來問了幾句他父親的喪事,言語間並不很在意,明顯為了走過場,甚至連他封藩的事也沒提。
他在廊下站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期間皺眉看著門外守衛的影子,遂不耐煩地一甩袖朝自己的住所去了。
路過慈慶宮附近的一處荷花池時,他忽地瞥見池邊的石頭中間一角的暗紅色衣料。
“
還沒等他走過去看個究竟,穿紅色衣裳的小娃娃就從池邊站起身衝他跑過來,一臉喜慶地在他身前止住步子仰頭看他。他退後一步微微躬身:
“微臣見過太子。”
“你看見荷花池中央的那扇最大的荷葉了嗎?”
朱宸濠感覺到年幼的太子上前一步,試探著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一雙大眼睛時而看看他,時而看看池塘,“幫我把它摘下來好嗎?”
他二話沒說鬆了太子的手就飛身躍起,探入荷花深處,水麵上幾個漣漪蕩漾開,他已經執了荷葉在懷中於太子身前站定。
“敢問太子,近前怎麼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順勢拉過他遞荷葉的手,拽著他一起坐到池邊的青石上,“我把他們打發走了。”
他感到頭頂忽而一涼,地上卻投了一小片陰影,遂看見費力地舉著方才摘的荷葉擋在他二人的頭頂,頗為自豪地邀功:“這樣就不熱了吧!”
“太子到底有何事?”
朱宸濠無奈地接過比太子還高的荷葉撐在頭頂,太子於是借機湊近他,半晌才小聲囁嚅道:“下月要去狩獵,我也想去,能不能求帶上我?”
這個太子有點傻。
朱宸濠第一次見的時候就有了這樣的判斷。彼時他路過慈慶宮無意間往裏頭瞧了瞧,就看見一幫宮女太監在院裏圍著坐在樹叉上吃糖糕的太子急得團團轉,然而樹上的小娃娃卻在看向他時呆在當場,連嘴裏的糖糕掉了也不自知。
早在南昌時他就聽說皇上極其溺愛長子,兩歲時就被立為太子,往日調皮頑劣無人敢管,如今長到七歲上,人是越發鬼精,皇上還隻讚他聰穎。
可照現在看來,太子每次見他都是一臉傻樣,他不禁懷疑起這小娃娃是否像傳聞中那樣機靈。
2
朱宸濠的父親寧康王剛過世不久,皇上就召他進京,一來慰問幼弟,二來給他封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