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監生返校之日,南門外車馬如龍,人頭攢動。
日中時分,一輛敞闊馬車在成賢路口停住,車上下來了一男一女,本是人聲鼎沸的街口卻因這二人的出現悄然靜了一瞬。
男子樣貌俊偉自不必說,而他身旁的女子更是貌美驚人。她身上披了件素絨織錦披風,雪白狐毛領口處露出了柔美不可方物的凝脂玉顏,柳眉鴉黑,櫻唇嫣紅,好似畫中古典仕女誤入塵間,叫人癡癡看著竟忘了寒風刺骨……
一年輕男監生見了美人便忍不住頻頻回頭,險些迎頭撞上人,一個激靈醒神站穩,臉上表情訕訕,周邊人都立時笑出了聲。
崔琬恍若未見那些灼灼目光,側首笑著道:“阿兄留步,你也還得回衙門點卯呢,我自己進去就行。”
盧文欽朝表妹點了下頭,再淡淡瞥了眼那冒失男子,忽想起近來有傳言說西伯侯家的浪蕩小公子與一崔氏女監生有染,遲疑一瞬,還是委婉提點她一句。
“令月,今年甚是關鍵,不論是年底考評還是與周表弟的親事,你都要心裏有數,別分心,也別去走捷徑,女子名聲最重,還是要愛惜羽毛。”
崔琬下意識輕撚著指間的包袱係帶,聽出了這話裏端倪,不覺彎了彎唇,“阿兄你知道的,我隻剩名聲可用了,又怎會自找麻煩?”
看著身前人水潤盈亮的杏眼,盧文欽自覺失言,很快笑著道:“快去排隊吧,早些登記才不用受凍,傍晚回舍房時記得約人同行,少走小路,聽見沒?”
崔琬聞言莞爾,故作不知他言外之意,乖乖應下後轉身朝南門走去。
撲麵寒風將烏發吹得翩飛,臉頰也覺出陣陣刺痛,她垂了眼避風而行,靜然感知著周邊的打量目光,其中有人目露驚豔,也有人肆意無忌。
崔琬向來美而自知,卻更知若無家世傍身,空有美貌便如懷珠夜行,隻會招惹禍端。
不用回頭也知道,阿兄肯定正目送她離開,想起方才那些囑咐,心下歎息過後又頗不得勁兒。
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無需忍受騷擾,不懼那些流言呢……恐怕,隻有站上高位的那一天吧?
冬日裏,國子監的琉璃碧瓦和深深朱牆盡已染滿寒霜,飛簷翹角上的神獸靜穆莊重,泛著凜然冷意。
南門外的空地上,數張紅木案幾後坐了一排負責登記的學官,一位留著山羊胡的老學官負手而立,朝人群厲聲喝到:“聽好了,六大學館的監生各自尋地兒排好隊,誰要是耽誤大家夥兒時間,那就別想進門,天兒冷,都抓緊著登記!”
崔琬在人海中快步穿行了半晌,總算尋到廣文館隊伍,一走近,後麵的一個白胖男監生眼睛一亮,朝她招著手,“令月回京啦!快來這兒排隊。”
前排幾人也循聲望了過來,目光各異。
一個年約二十的高瘦男子一見崔琬,視線不自覺在她臉蛋和胸前來回逡巡,暗地裏頗惡毒地想,此女恐怕沒少向學官們獻身,不然如何引得廣文館上下的特別關照……
嚴錫程暗嘲在心,很快雙臂環胸,眼皮一抬露出了幾分諷意,“我就納悶今兒怎麼一直聽見烏鴉叫,原來是貴人回京了,可不得列隊迎迎您。”
此話一出,周圍的男女監生立刻交換了眼神。有人抿抿嘴,有人睜大眼,而通曉內情的便清楚此乃尖子生之間的暗鬥,於是既不插話也不圓場,噤聲觀好戲。
極快掃了眼作壁上觀的同窗們,崔琬仿佛未察各人心思,臉上綻出嫣然笑容,“一月不見,諸位新年同樂。”隨後溫柔與人見禮,不落絲毫話柄。
這般收場雖叫圍觀眾人遺憾,然而望向崔琬的目光卻更熱烈了些,美人輕柔細語,笑麵以對,總叫人賞心悅目,受寵若驚。
嚴錫程不屑地一扯嘴角,別人隻當崔琬不計較,可他卻知此女一向眼高於頂,故作無視反而更讓他難堪。
要不怎麼說還是敵人最了解敵人,盡管在崔琬看來,嚴錫程怎會夠格做她對手。
雖然博陵崔氏早已不複兩百年前的榮光,但廣文館之人一提起崔琬,總得感歎一句“家學淵源”。
兩年來,不論是日常小考、年中考核還是年底考評,崔琬始終穩列廣文館第一,引起六大博士的高度關注。如今不滿十五歲的她,卻已被列為年底留任京官的熱門人選,這在廣文館乃至國子監曆史上都是頭一遭。
於是乎,平日裏總有人旁敲側擊她作息時間,密切留意其學習進度,儼然將之視作了學問風向標,而學官們對此倒樂見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