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季予又一次踩上那根扭曲的樹枝,目不轉睛地盯住矮牆另一頭的人看。
牆那邊的人在練劍。他每天都在月亮升起的時候走出房門,練到月亮升到鎮上那座鎮妖塔頂再回屋。
從一年半前開始,隻要無要緊的事,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刮風下雨的日子裏自然沒有月亮也沒有光,院子裏漆黑一片。
於是他就憑感覺出去,憑感覺練。
季予也跟著風雨無阻地躲在樹後,朝著牆的那頭張望。他等人的時間遠比那人練劍的時候久,尤其是雨夜,季予摸不清時間,隻好候著,渾身濕透的,眼巴巴的看那屋裏透出閃爍的燭光,直到屋裏的燭光滅了,然後潮濕的雨聲裏響起一聲開門的吱呀聲。
季予便知道徐念出來了,自顧自地雀躍起來。
季予自幼習武,耳力也絕佳,對各種招式熟撚於心,眯著眼睛聽徐念的動靜,即便什麼也看不到,也心滿意足了。
有時這雨一下。就是瓢潑大雨。幸虧季予有個從小一同長大的朋友,是鎮上另一家“名門望族”家的二少爺,陳深柏。雖然他人看起來沒個正型,做事卻還算得上實在,也不缺銀兩。陳深柏與季予感情深厚,可惜對外人有些膽小,隻好對季予這麼唯一一個朋友十成十的好。
自打他知曉季予每晚扒牆頭的行徑後,先是對好友經年累月的情愫歎息一聲,然後嘴上就嘮開了:“你這真像因為各種原因扒牆頭的小媳婦。”季予瞪了他一眼,張嘴想貧回去,轉念一想他還真就懷著小媳婦的心思扒牆頭看的,自覺理虧,又有些惆悵,閉嘴不吭聲了。
隔了幾天陳深柏給季予送了兩套明顯是定做的外袍,至少已經不怎麼出去逛大街的季予是從來沒見過。季予收到後拿在油燈底下細細瞧了一遍。袍麵不知是塗了經過什麼工藝處理的清漆,不滲水。縫合處針腳稠密,布料結實。季予想起前些天陳深柏嘴貧的話,有些感動。
季予心裏盤算著,過兩天要登門去謝謝陳深柏,讓自己不用每逢雨夜,一淋就是一個時辰了。但等他借著一閃一閃的燭光看清上頭還細細繡著暗紋,喉嚨一哽。
感動還是感動的,但大戶人家就這麼奢侈嗎?
從小被教育著清貧節儉長大的季予,無論多少次看到這種嫌自己錢多的行為都理解不能,哪怕對方是竹馬。
季予從此下雨天就可以穿著長袍扒牆頭了。
可他發現,這雨勢隻要稍微大一點,還是能把他從頭淋到尾。但季予依然是靴子裏盛滿晃悠悠的積水,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濕軟的泥土地,懷著滿心底晃晃悠悠的濕軟情緒,喜滋滋的走回屋裏去。
從酷暑到嚴寒,幾載春秋。季予都是如此這般,隔著點距離注視著徐念。
從這邊的桂香滿園,到那邊梨花遍地——徐念一招一式都伴著點點雪白的梨花,分明是初春,卻在季予心裏揚起了暖融融的大雪。
2
劍身反射冷冷的月光,徐念的動作同月光一般靈巧亦同樣無聲無息。
季予屏息觀賞,懊惱自己眼睛跟不上徐念的動作。他與徐念一同耍大,對自己曾經所練的劍法和徐念所學的路數了然於心,隱隱約約覺得徐念這兩年練的單劍劍法上有季家祖傳的雙劍劍法的影子。但季予至今還無法確鑿。
為什麼徐念要……?季予也想不通。
眼睛跟不上的也並非隻有動作——從被動作帶的散開飛舞的發絲,到靈巧變換的步法,再到微微敞開了點的領口下,有月光在突起的琵琶骨上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