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筠所前往的堅昆都護府距離長安很遠, 還要越過戈壁草原,馮筠收到這封信,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這一來一回, 兩人相隔半年才能交流一次。
趙素衣念及此處,又抓起筆來想往信上再寫些話。那小狼毫才落到紙上,卻又頓住。他沉思良久,筆勢一轉, 畫了兩個手牽手的簡筆小人。然後又在這兩個小人身後畫下了一間茅屋、一輪旭日、一片開有花朵的草野。
趙素衣不對馮筠說心底求而不得的相思與自身的境況,隻對馮筠說那些美好的幻想。瀚海路遙, 一路勞頓辛苦, 他希望他見了這封信能夠歡喜。
趙素衣重新封好信件, 讓仲蘭請人將它寄出。他放好崔衡送來的案卷和梅子糖, 轉身看到放在床頭處的兩個木頭娃娃,心裏沒來地泛起一點兒不詳。
不少巫蠱邪術都以木製的娃娃充當載體,這個節骨眼上,趙素衣不得不謹慎起來。他取了把剪子, 一點點把縫死在娃娃身上的衣裳剪開。
趙素衣這才發現這兩個娃娃的衣裳都是用顏色質地不同的碎布頭子拚接成的, 因為太難看,隻在表麵縫了層深色的紗。而且兩個娃娃的身上也帶有明顯的拚接痕跡, 尤其是“馮三”, 之前就被摔過一次, 身上出現了幾道長短不一的裂痕。
其中原因不難猜測, 無非是謝九和王二沒有多餘的錢,隻好用布頭木料拚了這麼兩個娃娃出來。
趙素衣沒有再動那兩個娃娃,重新將它們擺在了床頭。他無意之間戳破了兩個窮孩子費盡心思掩蓋起來的小秘密,心下更添了幾分惆悵。
他包裹起被剪壞的碎布,記起雲間玉精通女紅, 叫宮人喚了她過來。
雲間玉不知趙素衣喚她有什麼事情,依然像上次那樣笨拙地行了個禮。
“幫我給這兩個娃娃做件衣服吧。”趙素衣翻開撂在桌案上的一本《論語》,從書頁裏取出一份地契交給雲間玉,“上次和你說過的,要送你一間鋪子。原本打算過了冬再讓你走。但想了想,你還是早點離開比較好。這間店鋪在西市,是個臨街的好地段還有,到外麵去了,千萬不要讓人知道你的乳名叫小月亮。”
雲間玉不習慣在宮中的生活,也想著有朝一日能到宮外去。可是趙素衣的這份禮物太貴重,她欣喜之餘也覺不知所措,一時間不敢去接。
趙素衣看出她的想法,又道:“在漁陽的時候,薛姥姥讓你叫我什麼?”
他問的突然,雲間玉沒想明白其中涵義,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寫道:“哥哥。”
趙素衣將地契塞到她手中:“哥哥送你,你就拿著。”
雲間玉感覺到他的善意,再拒絕就會顯得矯情。她收下地契,在本子上寫:“哥哥,承你的情,以後我會報答你的。”
趙素衣笑了笑:“行,以後有機會我去你的店裏,你不許收我的錢。”
雲間玉又寫:“我打算開一間醫館治病救人,希望你永遠不來,平平安安。”
“借你吉言。”趙素衣輕輕拿起兩個光溜溜的木頭娃娃交給她,“你看看做什麼衣裳能好看些。”
兩個娃娃樣子不美,相反還有些醜陋,身上有不少拚接的痕跡。雲間玉不知道趙素衣為什麼喜歡這兩個做工粗糙的娃娃,她沒有多問,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雲間玉記下兩個娃娃的身長尺寸,回到自己的住處去給它們做小衣裳。
趙素衣重新把兩個娃娃擺放好,找了根紅繩打成同心結係在它們手上。他做完這一切,換了身素白的衣裳,去皇城內尋趙琛。
趙琛被趙柳厭惡,二十五歲才被封為親王,得了個駕部的閑職。
趙素衣找到趙琛的時候,他正抱著一摞卷宗,統計今年金城監牧可供驅使的戰馬數量。燕國雖是一群泥腿子兵起家,但隨著版圖的擴大,占據了多處水草豐茂的產馬地,漸漸變得以騎兵為主。
尤其是趙柳繼位之後,對周邊數次征戰,戰馬的需求極高,有些地方甚至出現馬比人命還要金貴的亂象。
“殿下。”趙琛看到趙素衣,撂下手裏的卷宗,起身倒了一杯茶。這間小屋逼仄潮濕,空氣似乎因為這種淡淡的黴味變得黏稠。
一縷深色的陽光在醬色的桌子上劃出一道筆直的線,將冒著熱氣的小茶杯分成了明暗兩半。
趙琛緩緩走到門邊,伸出一隻手將門關上。他回身在逆光中看向趙素衣:“殿下有什麼事情不妨直說,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趙素衣側過頭,用餘光去瞧趙琛:“六哥,你認識鄭烏有嗎?”
趙琛搖頭失笑:“那是誰?”
趙素衣道:“是姑姑的一位好朋友,我找他有些事情。我想你們應該是有聯係的,就想來問一問。”
趙琛歎息一聲:“我原本以為殿下來找我,是同意為四哥平反,幫我一起調查當年舊案。沒想到竟然是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我不認識鄭烏有。至於姑姑為什麼會交給我這樣一封信,我想大概是因為涉及到了四哥的事情,我不怕得罪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