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2)

京都,夏,有雨。

聽聞他回來,那時頌祺在去往美術館的電車上。車才剛走一站,隔著門聽窗外的雨,惝恍、多情、炫異,有朦朧的浪漫主義的情調。城市和在這雨聲裏,不能確定情話喁喁的是哪一個,羞了臉的又是哪一個。

他約她在美術館會麵。時間地點梳得一絲不苟。像她第一次見他穿西裝,硬領削成極尖的鉛筆頭形狀——成名後他才開始穿西裝。沒多少人知道畫家在成名前最愛打籃球,他有一櫃的球鞋,球服穿在身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潮汐,像吻,無限的漣漪。

她知道他還是會先來,也還是早到十分鍾。說男人不能讓女人等。可他為什麼不早些告訴她?現在她在電車上,穿得草草的,心緒也草草的,手捧著的不是裝化妝品的包包,而是近代中國文學抒情傳統的書。書被窗外風的手指翻得軟爛,白嘩嘩的紙張聽起來像流蘇,也像這城撐開龐大的雨季披穿在身上,而她是夾在淩亂書頁裏的一枚書簽——想到見他,腦子裏永遠一堆沒頭沒尾的話,卻一一讀不下去。

當然不是第一次見。也不是熱戀了。高中時期她他就相識了,在一起有兩年,分開有五年,但不是分手。每次他從英國直飛回京都見她,她總是趕趕的,因為不知道休學會不會有下一次,換句話說,她不像那些已經被社會化的人。越是急,生病越是不見好。噪鬱得人不耐煩。他倒從不催她,還是說愛她時那素描鉛筆雨的口吻,每次她斂不住發脾氣,他也總有辦法說笑話說到她笑為止。她不要他隨她上精神科複診,他也總是揉揉她的腦袋,說沒關係。再補綴一句:我的小貓。如此她就同意他去了。

至嚴重也不過第二次休學,過完聖誕節他還要回學校攻論文。她把屋子拆得亂七八糟,他蹲在地上抽鞋帶,鎖藥箱,收走刀叉,玻璃器具,瓷器,甚至橡皮筋。說沒那麼難的,你看,我用鐵湯匙切排骨也可以切得溜。而不是護理師捧著紙杯遞到你跟前,要你吃兩顆安定。他說他寧不畫她,所以一直以來她的畫隻有一幅,因為藝術往往躲進精神疾病裏點滴地自殺。

現在她已好轉很多,基本不會複發。因為生病,中間留學被延宕許多次,今天申請交換生的申請表才派下來,教授說她程度這樣好,也已經寫好推薦信。可現在他忽然說要回國,她就不知道是該填還是不填,已經聚少離多五年,她直怕這五年是以離別為單位的。盡管愛情從不是說“我愛你”就從我走到你劃定句號的成句,但她真的不舍離別他;也怕異國——這電車無法指向或讓她感到安全或其實是謬誤的異國啊!

電車又到一站。這次上車的是一雙小情侶,女生才上車就撒嬌又賭氣地抱怨男生:“你真的決定要報考美院?來回車程就要兩小時,和異地有什麼區別?”

“不是說好支持我的嗎?”男生是脾氣很好的樣子,“想想巴黎奧賽美術館的那幅畫,那透視、那景深,多可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