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記憶支離破碎,白豐斂垂眸細思,仍舊沒能回想起什麼。

腦海中,有關於孤兒院的畫麵全都褪了色,零碎分散,就算拚湊到一起,也不過一段不連貫的默片。

能想起給孤兒院水泥地裏長出的草澆水;用木板搭橋幫迷路的螞蟻回家;睡覺時把枕頭讓給玩偶熊自己不枕……

奇怪的是,被什麼人欺負過,怎麼欺負的,他都想不起來了。

偏偏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倒記得很牢,好像每一件都特別重要一樣。

而且,他還記得那根草後來開了花,螞蟻最終回到家,玩偶熊有了專屬的枕頭和小被子。

腦中閃回的那些畫麵,每一幕都仿佛透著光。

白豐斂神色有些許放鬆,沒想到多年後,刻意去回憶那段從心底裏抵觸的灰暗日子,其實沒那麼抵觸,有些事想起來竟然還很美好。

可惜這些畫麵裏,他都是獨身一人,沒有別的麵孔出現。

白豐斂抬頭,旁邊沙發上師娘還紅著眼眶,導師半擁著師娘拍背安慰。

陳蘭芝擦去眼角濕痕,“你去找那孩子說清楚吧,聽他說,他參軍是為了找你,退伍也是為了找你,一直找都找不到。”

白豐斂喉結動了動,唇角抿起,有片刻沉默,最後隻是問:“賀楊他來多久了?”

陳唯說:“沒多久,來了看你不在,想去找你,被你師娘攔了下來。”

陳蘭芝接過話頭,夫妻間配合默契。

“我當時說了句‘冬冬快回來了,不著急,你們坐下來等等’,他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陳蘭芝頓了頓:“他眼睛緊緊盯著我,問我:冬冬是冬天的冬嗎?我說是,他又問了你的身世……那麼高大的男生,眼眶一下子紅了。

我和你導師這才知道,原來他這些年,一直在找一個叫冬冬的,從孤兒院出來的小孩。

當年你取的那個名字,如果沒被改掉的話,他可能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認出你來。”

陳唯麵色愧疚:“說起來,是我的錯。你和賀楊好好解釋下,把該說的話都說開。”

陳唯眉頭蹙在一起,他心中暗歎:唉,話是這麼說,可心裏的結哪是那麼容易就打開的?

幾乎是窮盡一身尋找的人,忘了當初的約定,擱誰身上能好受?

但白豐斂剛來研究所的時候,那叫一個可憐。

身高比同齡人矮一個頭,話也說不清楚,動作遲緩,跟同班光鮮亮麗的小孩比起來,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被欺負了也不會尋求幫助,默默受著。

為了能讓白豐斂感受到溫暖,活的開朗快樂,長大後不會被童年的黑暗吞噬,變得自卑或心靈扭曲。

陳唯做出了很多努力,不單單是改了白冬斂這個名字,還帶他看心理醫生,淡化幼年時受傷害的記憶。

同時,給白豐斂轉到封閉教育班,那個班沒有人文教育,隻教授理學知識。

老師以絕對平等的態度看待學生,同學相處禮貌高於情感。

教室前後黑板上,貼著本班的教學核心:“為了人類的未來而讀書”。

陳唯一直覺得封閉教育班,教育目標是教出群機器人,大白豐斂一年級的超腦,就是很好的例子。

但也隻有那種班級,才能消除掉白豐斂心裏堆積的黑暗。

白豐斂一邊接受心理輔導,一邊在封閉教育班接受教育,他在這種情況下,一直長到手腳靈活的十二歲,陳唯才幫他轉了班。

事實證明,有些矯枉過正。

白豐斂雖然沒長成超腦那副機器人的樣子,但封閉教育班在他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從前的夢想和目標一概另當別論,他口中談的,心裏想的都變成了‘為了人類’。

更別提從前的那些記憶,該忘的都忘光,不該忘的記憶,被當作和‘為了人類’這一崇高理想無關的東西,扔至一旁,想不遺忘都難。

陳唯有心想幫白豐斂,恢複屬於他自己的性格,屬於他自己的理想,屬於他自己的對於這個世界獨特的感知,可太難太難。

十二歲後,白豐斂換到普通的班級,青蔥挺立般美好,很快成了全班,乃至全年級的榜樣。

陳唯和陳蘭芝也在用家庭氛圍溫暖他,但白豐斂情況並沒有太多好轉,能想起一些小事,可想不起來的更多。

關於賀楊,白豐斂要是記得,以他的性格,不會不提。

陳唯想,那麼多年白豐斂都沒提過這個人,隻能證明,遺忘了。

這件埋在時光裏的事,溫柔強大的白豐斂遺忘了。

瘦小無力的白冬斂卻記得,趴在課桌上,一筆一畫,寫了一整個下午:白、冬、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