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雙版納長夏無冬,晚上並不算冷,隻有夜風捎帶著絲絲縷縷的濕涼與人並肩,那聲“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就格外令人心煩。
顧灼華原本想問葉修怎麼回事,現在在哪,結果隻能盯著手機瞪了半晌,幹脆鎖屏悶著頭往回走。
張佳樂走在她旁邊,除了心裏那點兒隱隱作痛的難過,今晚幾乎是疑竇叢生。
“葉秋……是什麼時候有電話的?”他止不住想問。
早年比賽結束,一期二期總聚在一起吃飯,天南海北地瞎聊。年紀稍大的選手對企鵝社交已經不太熱衷,難免就要吐槽葉秋這小孩兒明明不到二十,結果活的比他們還原始。
葉修就在旁邊披著嘉世隊服嗬嗬一聲,眼神掠過在場所有選手,挑起個怎麼看怎麼嘲諷的笑來,說我這是緊跟時代潮流,賽場上誰輸誰才是弟弟。
所以當知道顧灼華是在給葉秋打電話的時候,張佳樂很難不好奇。
“如你所見,相當於沒有。”顧灼華冷哼,但也知道葉修平時根本想不起來這東西,她就是純粹心有悶氣罷了。
張佳樂心想也是,不用就等於沒有,幹脆打消了八卦興致,陪她沉默著一起往回走。
他們兩個是第二天下午到的h市,落地關掉手機飛行模式,顧灼華就看到了葉修的未接來電,和她昨晚打過去的次數一樣,不多不少正好三個。
“你在哪兒呢?”顧灼華回撥過去,這下葉修秒接。
“嘉世對麵的興欣網吧。”葉修說,很自然地解釋:“你知道我不常用這東西,昨天沒電了都不知道。”
顧灼華“嗯”了一聲,用手勢示意張佳樂把連衣的帽子戴上免得露出頭發,一邊帶著他往打車處走。
“現在去找你,方便嗎?”她問。
“行啊,接你吃飯?”
“不用,以前那家小菜館見吧,記得開個車。”顧灼華說完,順理成章地懷疑葉修這個會把手機充電拋在腦後的人,退役時根本不記得還有小黑車這回事,又問:“車不會還停在嘉世吧?”
“忘了忘了,現在就去取。”葉修略感心虛地停頓兩秒。他算是從嘉世“淨身出戶”,親手把一葉之秋交了出去,他連宿舍都沒回一趟,哪兒還有精力能想到別的。
“算了,估計退役的時候你也是記不起來的,是吧?”顧灼華聲音淡淡的,幾不可聞哼了聲,說:“一會兒見。”
葉修聽見電話裏傳來“嘟——”的一聲響,垂下眼瞼深吸了口氣,半晌才輕輕歎出來,嘴角往上提了提,就又是平時那副什麼都沒所謂的模樣了。
他看了看時間,關掉遊戲頁麵起身,路過前台時還和擺弄迷你地鼠機的老板娘打了個招呼,說他換班前回來,然後出了興欣大門抬腿就往對麵走去。
嘉世門衛的保安大哥跟他是一起抽過不知道多少根煙的交情,看見葉修先是習慣性喊了聲小葉隊長,等到葉修笑笑說已經不是了,大哥才拍了拍腦門一臉抱歉說沒反應過來。
葉修是一個人來的,保安大哥也沒讓他登記,還安慰性地拍了拍他肩膀,說小葉啊退役了好好過,大哥是過來人,咱要往前看。
葉修笑著應了聲謝謝大哥,邁步往裏走。這個時間點嘉世都在訓練,沒人會在外頭閑逛,葉修也就溜溜達達散步一般轉到了地下車庫。
等到開車出了門崗,葉修才有了某種後知後覺的實感,心裏恍然生出一股極淡的酸澀來。前一天晚上興欣全網吧播放一葉之秋集錦,解說和字幕都極盡煽情,他理所應當地感受到了不甘、心酸、懷念、淒苦,或者還有些別的什麼情緒,但這跟今天都不一樣。
退役時他走的瀟灑,卻不代表承認自己的職業生涯就此結束。如今踏出嘉世的大門,葉修很明白自己可能不會再有下一次走進這道門的時候了。
曾經說要一起帶著嘉世問鼎輝煌的人,有一些已經離開了賽場,有人還在國外等待,也有人將許過的諾言棄之如雲煙。
但葉修一直都記得的,他畢竟跟嘉世這個名字有過這麼多年的緣分。
後視鏡裏,嘉世大樓的模樣逐漸縮小,火紅的楓葉logo卻鍥而不舍亮得鮮活灼目。
走了也好,葉修歎息,未來的嘉世和一葉之秋都與他不再掛鉤,嘉世終於能如陶軒所願,拋下沒有商業價值的葉秋獨自發展。
嘉世,再見。
他最後瞥了眼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大樓,然後毫不留戀地收回視線,抬頭向前看去。
小菜館的老板是一對五十出頭的中年夫妻,也算是見證著葉修這個熟麵孔從十五六的年紀到如今二十五歲,所以每次看到常來照顧生意的這個孩子,他們顯得格外熱情。
“小葉來了?今天想吃什麼我和你阿姨給你做啊?”老板大叔五十多了還中氣十足,招呼他隨便坐。
“今天一個人?小葉女朋友呢?”老板娘坐在櫃台後頭問,笑眯眯的樣子和善極了。他們都知道,小葉的女朋友是那個從小就愛逃課來他們這兒吃飯的漂亮小姑娘,兩個人第一次約會吃飯還是老板娘親手下的廚。
“她一會兒來。”葉修笑了笑,“不跟您客氣,麻煩叔叔先做兩道她愛吃的吧。”
“好嘞。”老板答應地爽快,樂嗬嗬往後廚走,邊走邊說:“小葉跟叔年輕時候挺像啊,都是用心對人姑娘好。”
“說什麼呢,也不害臊。”老板娘笑罵,臉上怎麼看也不像真埋怨,神色愈加柔和。
這對夫妻為人親切和善、熱情直爽,經營的館子不大卻充滿了尋常人家的煙火氣,實在像是繁華都市中一股綿長溫馨的暖流。這大概就是他、顧灼華、蘇沐秋兄妹常年都愛跑這裏吃飯的緣故。
等到張佳樂跟著顧灼華打車到巷子門口時,兩個人臉色都有些發白。
張佳樂倚在箱子上緩了緩,氣息飄忽:“妹子啊,你們h市我不管來幾次都受不了,這路況簡直疊滿了眩暈和催吐的debuff。”
“你以為我就能受得了嗎?”顧灼華毫無形象地翻了個白眼,慢慢深呼吸。她下車時已經看見了路口停的黑色suv,心想不管怎麼說,幸好想起來讓葉修開車。不然她跟張佳樂要再打車顛簸回去,一人半條命合起來就是一整個不在人世。
他倆原地站了得有兩三分鍾,估摸著自己臉色應該好些了,顧灼華這才帶著張佳樂往巷子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