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不老泉，竟是以妙齡少女的純真之血作引。這一處處壓抑的仿天然的山景，未化開的冰塊與熱氣蒸騰出撲麵而來淩厲煞人的霧氣，外麵重金不得求的上好玉石，在這裏猶如山林裏普通的石頭子一樣鋪成了滿地。
林桂照大為震撼，緊接著看到有宮燈那般卻鑲了金邊，四周山景緩緩，人造的坡度上，泉水如潛龍慢慢遊行，所到之處皆像被澆上剛剛融化了的金子。跟行林桂照的官兵都是被這場麵壕的合不攏嘴。
互相注目，隻覺得腦袋要拔空了，四肢軟了下來，心緒被流淌的金子五行八卦給迷暈了，從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空虛感，雙手在空中亂揮亂晃。人仿佛是立在半空中，敲碎了骨頭然後墜下去，猛地驚醒了。
今日對林桂照來說，真是大悲大喜又大悲，他和同僚一起搞定了困擾宣政帝四年的少女失蹤案，興奮之餘沒來得及高興，下一秒就看到屬下從銜接玉泉與假山的接口裏抱出來一具已經半僵的女屍身軀。
該怎麼形容呢，弱柳迎風麵，古藤減丫枝。
女屍雖麵容青白，但輕霧中難掩生前絕色。
林桂照撐著山景，依稀聽到有人口中誇讚，麵上混沌蕭瑟，想得人生真是幾時不如意，那是他的未婚妻子。他踉蹌衝上前，趙獵保沒攔住他。
小心翼翼捧起杜鴣柔的臉，墊著她細幼的脖頸。林桂照從未離過她這麼近，他未過門的小妻子。
她還是和從前一樣美。林桂照就這樣抱著她，企圖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
眾人回避，又從接口處抬出幾具。排成一行，加上周圍場景，仿佛讓人置身異誌雜談其中，地上的女孩都是花仙子，模樣還有短暫的花期。
和杜鴣柔一樣，這些少女身上幹幹淨淨，小手臂有一處觸目驚心的刀痕，血微幹，身體半僵。
要回去複命，林桂照還抱著杜鴣柔的屍身不肯鬆手，幾個人拉扯著他，他的眼睛哭的紅腫，聲音也嘶啞的不成調子。
痛哭這一方天地，隻餘他容身方寸，他情願把自己和杜鴣柔的屍身困在這裏，百轉千不回，他想陪著杜鴣柔殉情。
趙離棠打醒了他，說道前路光明漫漫，怎可容他如此鏽於沉殤，要體麵，然後去麵對未來，讓害他未婚妻子的那幫孫子，都遭到來自他地獄一般陰狠的報應。
聽君一席話，勝讀一席話。後來的林桂照的確是出人頭地，並從宣政帝七年，一直被重用到十二年。可惜自己作死，醉倒朝堂。拂開兩個好友欲拉他的雙手，爛泥似的癱在地，從懷中抽出一條破舊的小手帕，帕子早就磨損的厲害，主人都換了幾個，林桂照卻像擁有了世間極珍貴的寶物一樣。
然後就被宣政帝叫人拖了出去，杖責十五大板，停職禁足在家，三月不得出。
擺著搖不動的門框使勁晃悠（喝多了，錯覺），林桂照覺得自己高大，非常高大，他一字一字對送他回來的掌事說：“我—不—怕！鴣柔來看我，一輩子不出去，又何妨！”
掌事準備來一場與他掏心窩子的對話，被林桂照的鐵掌無情打斷，林桂照慢慢坐下，朝他比著“噓、噓、噓…鴣柔喝醉了，我沒醉，我要…我要哄她睡覺了……”
官員們看這是一出鬧劇，沒想到鬧了十四年，林桂照因為昔日同僚的嫉妒與怨恨，在宣政帝十三年與二十七年之間被貶、被升、來回折騰，從京中往關外，從關外反京中。
終於等暮年老到可以去赴黃泉的時候，遇兩岸風景匆忙過，林桂照在橋頭看到一個人，他的聲音不似當年輕柔，滿麵更是滄桑，躊躇許久，才終問了一句：“江心照明月，明月獨不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