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山頂是大妖的地盤,除了沒有靈智的小妖,沒有妖精敢去。他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在隔壁山頂懸崖邊,一個人從早上待到晚上,太陽圍著他落下去又升上來。
他常常不回來。
以前住持在的時候,他也從來不現身。小和尚隻在主持口中得知有一個妖精罩著寺廟,但是這個妖精到底長什麼樣子,主持從來不讓他進廂房瞧。
大妖可能也不在意自己從來沒見過寺廟另一個和尚,在他眼裏人類都是渺小而又脆弱的,何必關心,徒增煩惱罷了。
隻是偶然會從樹上砸下來一顆夾生的甜板栗,落在小和尚的腦門上,砸的聲音清脆。
小和尚咧著牙捂著腦袋,嘶的幾聲,才聽見樹上傳來的幾聲悶笑。
但等到他抬頭去找大妖的身影,卻什麼都看不見。樹在風裏颯颯響,不見人影綽綽晃。
住持常在寺廟裏大聲罵他,小和尚便停下掃地的動作,靜悄悄地側耳聽著他和住持你來我往的回嘴。
住持罵他不成器,性子頑劣。他便罵這寺廟容不下他這座大佛,又罵這寺廟的樹不合他的心意,連棵甜板栗樹都沒有,害的他要翻過山去拿別山的板栗。
然後住持就會一邊笑一邊反問他什麼寺廟會種板栗樹,他就囂張地說他的寺廟就會。
住持說,除非他坐化,不然他休想在寺廟種亂七八糟的樹。
大妖大笑,衝著住持偏就要氣他,那我就等著你坐化,等你西去那一天,我要把寺廟種成菜園子。你討厭什麼我偏要種什麼。
小和尚就一邊掃地一邊偷笑。
其實他也喜歡板栗樹,大妖砸他的每顆小板栗都被他吃掉了。甜生生的,脆脆的。
他偷吃板栗的時候,被住持看見過。小和尚以為住持會生氣,但是住持隻是摸摸他光溜溜的腦袋,讓他煮熟了吃,別吃生。
自那以後,小和尚隱約知道其實住持從來沒真的和大妖生氣過。他還在住持房間看見過一小捆的板栗樹苗,隻可惜,那樹還沒種下去,就被燒了個幹淨。
小和尚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平靜地過下去,就像他以為此生都見不到大妖的麵。
沒想到最後居然是大妖摸著他腦袋教他如何自己一個人生存下去。
他不想自己一個人,於是無恥地抓著大妖的衣服,祈求他能夠養自己。
明明那一天,是他和大妖的第一次見麵,可是他就是知道,隻要自己開口了,大妖就一定會留下來的。
住持坐化了,他是住持唯一的羈絆,大妖不會不管自己的。不管是怎樣的養育方式,是放養還是圈養,隻要能有個人陪著自己,那就不會孤獨。
果不其然,小和尚成功了。
他用自己的眼淚捕獲了一個強大妖精的心,換來了十餘年的安生。
小和尚站定,小小的身軀立在牆頭上。他剛剛從這裏翻出去了,又成功逃離一次。
他不像大妖,可以離開這山,去到另一座山。先看日落,再看日出。循環日月,顛倒四季。
他隻能靜悄悄跟在後麵,離他近一點,最好是能聽到他呼吸的距離,那會使他安心。
小和尚沒有在牆上待很久,寺廟中除了他和大妖,終於又來了一個新的麵孔。
她是個凡人,她能陪我多久。
他想去整理新的被褥,新的家具。後院裏的房子沒人住過,用的都是清洗術。沒有經過陽光曬過的被子蓋起來並不舒服,隻是方便清理罷了。
既然她住下了,那麼她的東西就該換新的,手洗最好,實在不行,讓大妖下山去凡間買新的好了。
小和尚念念叨叨,出神地往下跳,腳步輕輕地落在地上,然後急匆匆地往院子裏走。
太陽已經要落山,緋色的光罩著整個寺廟,他的影子斜著倒在地上,並不做聲。
影子在想,如果這個凡人能陪自己一萬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