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暖和的床上,賈環隻覺得心口一陣疼痛,疼的死去活來。那是礦監頭的火鉗又死命戳下來的感覺,卻又不像,淼淼遠遠似在夢中一般。
我死了嗎?賈環不禁想著。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怎麼可能活下去。自從廢了武功,被那王夫人賣到這個黑礦山上之後,身體確實是越發虛弱了,再加上日日勞累不得休息,監頭的火鉗每每抽打,終於在昨日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感覺真好啊,就快要解脫了一般的輕鬆。
“環兒,你可不能死啊,你死後我怎麼辦啊……”
那是什麼聲音?久遠地不像話,親切地不要命,十多年了,隻能在夢中聽到罷了。是姨娘入夢了嗎?也好,在死前有姨娘夢中相伴,此生無憾了。
“姨娘,姨娘,三爺的手指頭動了!”一個小丫頭驚喜地叫喚著。
“是!是環兒!他活過來啦!你這個黑心肝下流沒種的,怎麼還不醒啊!我的環兒……”嘴裏叫喊著,坐在床邊的年輕美貌的少婦哭哭啼啼,仿佛要把心肝脾胃都哭出來。
賈環緩緩地睜開眼,心口的那陣痛意還沒有散去,他忍不住哼哼了一聲。抬眼便看見了那張陌生又熟悉的麵龐,是真的嗎——
“姨娘?”
“三爺醒啦!”
“環兒!你可醒了。你說,是哪個黑心肝的把你推到那荷花池裏去的?你說出來,姨娘替你扒了他的皮!”
賈環詫異了一下,他口中稚嫩的聲音仿佛不是他的?他環顧四周:這像是他小時候住過的小房間,青色的紗帳,床邊的姨娘和小吉祥,不遠處的書桌上還落者幾遝書本,不甚精致的書櫥,窗戶下那盆燦爛若紅霞的秋菊……
“我,回來了……”
一滴冰涼的眼淚從眼角流落,他居然回來了,回到了這件他熟悉的房間中來。這間小房間裏,有他一生中最溫馨浪漫的時光。
上天待我不薄,讓我曆經劫難之後,居然回到了出發的原點。
“三爺,你在說什麼?”小吉祥睜大了眼角,不解地看著。
“環兒,你是被救起送回來了,你已經昏迷兩天了!”趙姨娘用手輕撫這他孩子的臉頰,溫柔地說。
賈環閉上眼睛,嘴角的笑容安心而又甜蜜。這樣的感覺真好。他此刻貪婪地享受著他與姨娘共處的時光,享受著來自姨娘默默的關愛。突然,他的心揪了一下,他抬眼,張開嘴吃力地問道:
“姨娘,我……幾歲了?”
“我的兒!你怕不是腦袋被水泡壞了,怎麼連你幾歲都忘記啦!你今年八歲啊……”趙姨娘又哭天抹淚起來,口中嚎啕不止。
“姨娘!姨娘,你別哭,我想起來了……八歲。”賈環揪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八歲。賈環記得,自己十歲那年,宮裏的大姐姐元春回家省親,十四歲過後,賈府被抄家。這麼說,還有六年的時光?他還可以陪著姨娘整整六年?
不!
上一世,姨娘自從抄家那日起便不知所蹤,聽聞是死在了獄裏,屍骨無存。
這一世,我絕對不能讓你這樣淒慘的死去。我要帶著你離開賈府……
此刻,前塵往事不斷在他的心頭回放:
元妃省親之後的賈家,真可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又有誰知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的道理。來自王家的兩個媳婦王夫人和王熙鳳,貪婪而不知節製,狠毒而愚蠢,手上犯了十幾條人命也毫不在意。賈家的男人們隻知道驕奢淫逸,絲毫不知進取,大禍臨頭的前夜,居然還在作著一飛衝天的美夢。豈料翻覆隻在一夜之間:前腳貴妃薨逝,後腳抄家滅族。
寧國府賈珍、賈蓉、賈薔被砍頭。榮國府大房男丁賈赦、賈璉被砍頭,鳳姐死在獄中無人收屍,被扔在了亂葬崗。巧姐被舅舅王仁賣到了妓院,幸得劉姥姥搭救,才免於流落風塵。二房賈政被判流放三千裏,發配西北軍前效力。王夫人被當街售賣,被好心的賈芸和小紅夫妻買了下來,交給無罪釋放出來的賈寶玉、賈環供養。下場最好的是賈蘭,因著大嫂子李紈是節婦,私產發還,賈蘭靠著外祖父家,一路科舉,倒是風生水起。不過礙於母親李紈的偏執,賈蘭再不敢與賈家其他人有任何來往。